梦魔食梦

梦魔以食人梦为生。

梦魔半好半坏不定期人格分裂。

好的梦魔来自于美梦，坏的梦魔来自于噩梦。

阿娣又做噩梦了，梦里母亲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还不去死！我的儿子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

阿娣害怕得要命，却不敢违抗母亲，只能死命忍着泪水看着她。

“阿娣阿娣，你醒醒！”是阿姐。

阿娣被阿姐摇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哆嗦着“啪”的一声打开床头柜，满室都逸满了昏黄的灯光后，阿娣才稍微平复了呼吸，安心下来。

阿姐摸着她的头，抽了抽鼻子：“阿娣，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阿娣转过头，才看到同样懦弱的阿姐涕泪横流。阿娣撑起身子替阿姐擦眼泪：“阿姐，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惹母亲不开心是我的错，

惹你哭也是我的错。

母亲原本怀了一对龙凤胎，逢人眼角都要扬上三分喜上眉梢。

却不想分娩的时候阿娣不争气，死活出不来，一个人抢着两个人的营养拼命汲取，好不容易滚瓜一样落了下来，真正的弟弟却活生生死在了母亲的肚子里。

母亲给她取名同音“娣”，要叫她背负着弟弟的命运好好活着。

阿娣从床头柜抽了包烟出来，用打火机点燃，借由一点点星末的烟火寻找温暖，阿姐哭的够了，轻轻抱着她又睡了。

阿娣看着眼睫还盈着泪光的阿姐，有些思索不通，那样乖巧懂事的姐姐，怎么会想着要离经叛道和她一起跑出来呢。

阿娣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借着烟雾缭绕里片刻的恍惚抓住机会又赶紧陷入睡梦中。

梦魔吸食了足够多的梦魇。

有些贪婪的看着床前的两姐妹，梦魔赤红着眼，伸出手来想摸一摸阿娣尖瘦的下巴，近乎狰狞的表情彰显着他此刻的不怀好意。

梦魔的手眼见着要触到实体，却戛然而止的停顿下来。

“阿姐阿姐，这里好多蝴蝶！”

“阿姐阿姐，我的冰棒给你吃！”

“阿姐！阿姐！”

“是我的阿娣啊…”

阿娣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害怕见光，害怕见人，害怕说话，害怕一切不经自己大脑设计的表情语言或者动作。

阿娣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机器，灵魂随着那位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弟弟一起死去了。

阿姐找了份裁缝店的工作，每天下班了总要将店里多寸来尺长的布料带回来给阿娣缝衣服或者做成零碎的小式样。

“阿娣，洋娃娃！”

阿娣也是有工作的，阿娣念了一些书，找了份校字员的工作，工资不上不下勉强能支撑每个月的开销。

母亲黑着脸找到阿娣偷偷租的房子时，阿娣正在大脑袋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打字。

母亲冲进来揪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拖：“长本事了，还知道带着姐姐离家出走。”

阿娣被她拖得头皮都觉得要扯下来，脑子里却出奇的冷静，她想起反反复复的梦里母亲叫着：“你怎么不去死！”

阿娣笑了，笑容有些冷清寡淡。

“母亲，你把姐姐带走吧。”

“你想得到美！这么些年吃我的用我的，现在长大了就拍拍手一走了之是吧！”

“我挣了工钱每个月都寄给你。”

“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那么多钱也不能给你爸传宗接代，我们家的香火都被你给断了！”

“那母亲想怎么样，”阿娣觉得自己真是无力，“不如我死了，陪你个弟弟好不好！”

“那你去死啊！”

谁都知道，即使阿娣死了，弟弟也活不过来。

梦魔舔着手指居高临下的看着房间里挣扎的两人，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阿娣还在和母亲挣扎僵持着，赶工回来的阿姐撞开了门，扑倒在母亲脚下。

“母亲，母亲，我跟你回去，你松开阿娣。”

母亲气急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败家子，有什么用！”

阿姐抱着母亲的裤腿祈求：“母亲，你松一松手，你想要怎样都可以！”

“我想要你们都去死，赔我儿子！”

这是一个痛失爱子已经癫疯了的母亲，发作的时候没有人拦得住她。

母亲已经不拖着阿娣了，改为抓着她的脑袋往木几的桌角死命磕，很快就有殷红的血淌出来。

阿娣浑浑噩噩的想，这样死了也好，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哐当，哐当，哐当”木几都被磕得移了位，阿娣依旧还是很清醒。

阿娣躺在地上清醒的看着，阿姐终于奋起身来从母亲的爪子里夺过她，阿姐同母亲厮打在了一起，阿姐推搡着母亲，眼看着母亲要一头撞在已经坏了的木几桌尖角上。

阿姐终究还是善良的，她拉回了母亲，却由于惯性自己撞了上去。

阿姐躺在血泊中轻松而微笑的看着阿娣：“阿娣，这一次，姐姐终于保护好了你。”

阿娣不知为什么笑了出来，她想，这条贱命可真是命硬，母亲那样磕她都磕不死，却要了她眼下最宝贵的姐姐的命。

也许两个躺在血摊上的人互相对视着微笑真的是再奇怪不过的一件事了。

奇怪到吓跑了疯癫的母亲。

梦魔吸嗅着满室的血腥，有些失望而落魄的看着地上的两姐妹。

梦魔的样子逐渐开始变得透明又脆弱。

因为既没有美梦支撑他，又没有噩梦豢养他。

宿主已经死了，他的生命也就要终结了。

当一个人再坏不过的时候，又会有顶好的一面。

梦魔不顾现在是下午时分，热辣辣的太阳能将他灼烧得灰飞烟灭，坚硬的闯出了现实与梦境的隔阂，为地上染了血的两个可怜的洋娃娃叫了救护车。

梦魔回到拥挤又肮脏的小破屋时，阿姐已经闭上了眼睛，阿娣仍旧是生无可恋的笑着。

梦魔趴下来，这一回终于捧住那尖瘦的下巴轻轻的吻了下去。

而后支离破碎的躺在阿娣的身旁。

都说人死的那一瞬间，会回忆起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他想起那时候天未破晓，整个世界都是被水包围着的，一切黑暗混沌里，他只能感受到另外一颗心脏的跳动，微末的温暖有如阿娣手里常捏着的那只烟星。

他想，若是有一日能睁开眼睛瞧一瞧另外一个心脏，他一定满心欢喜的要围着她转。

“阿姐阿姐，这里好多蝴蝶！”

“阿姐阿姐，我的冰棒给你吃！”

“阿姐！阿姐！”

  那个阿姐，是他的阿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