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湖水鬼

2010年，清明节那天，父母忙的脱不开身，便让我的回家拜祖，于是，我便在4月5日这天，回到了离别已久的故乡了——湖城。仔细一算，我竟让已经离开家乡七年了。

年幼时听父母说，这里之所以叫湖城，是因为在很早之前，战乱流民奔波至此，安家生存，见这里有个巨大的湖泊，便取名湖城。

我看过那个大湖，很大，很深，每年基站给农田灌溉都要从这里抽大量水。在螺旋机的怒吼下，汹涌的水穿越稻田，穿过人们修建的大坝。

饮水思源，按理来说，我应该很喜欢这个大湖，可是实际上，我却对这个大湖很恐惧，因为它曾淹死不少人。

汽车一路颠婆，我靠着椅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再醒过来时，车停在终点站，车上人也已经走光了。

我赶紧拿着东西下车，四下看了看，发现已经到湖城大街了，早些年繁华的小镇之景早已不复存在，年轻人都外出奔波了，只留下一些年迈的大妈，以及年过古稀的老人。

“哟，大晨回来啦，好些年没见了啊，清明回来烧纸呀”

“哎！对的，大娘好久没看见您啦，您还好吗，我妈让我回来烧个纸，就麻烦您给我拿点‘白品’啦。”

不知为何，大娘看我的眼神有点异样，她很快给我拿好了我要的东西。

我自知没多少话可说，寒暄几句便快快离去了。临走之时，我看着门口的白纸人、诡妖的花圈、神态各异的纸扎人，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难受。

身后隐隐传来说话声。

“你不知道，他呀，出去六七年了！他小时候死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

我回头，正在和人唠嗑的大娘瞬间住嘴，看着我尴尬的笑了笑。

我没放在心上，顺着年幼时的记忆，慢慢摸索到了老家所在地址。因为政府的拆迁，所谓故乡早已是满目的残骸，也没个人管理，后来一望无际的也都是荒草丛生了。

很快我找到了曾祖父的墓，平平的，杂草丛生，我不禁想这人死后，平躺于地下若干年，妥于无尽黑暗会不会有知觉，刚想完就笑了，毕竟我还没死呢！

曾祖父坟墓建在大湖边上，想到这里，我不禁怔住，四下看了看，四周都是黄土的平原，早年的大湖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突然内心狠狠抽了下，湖城的生命起源，大湖竟然已经不在了！

我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悲伤起来。

金元宝、冥币、纸扎人，在烈火下扬起了高高的浓烟，像一首哀歌唱遍荒湖。

“四月人呀~，烟戚戚，人无了，五月，哀鸿呀~，大泽之水育冥灵……”

给曾祖父烧完纸后，我蹲在原先大坝处抽烟，这天挺热的，四月已是见夏季的热了。我寻思这湖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偌大一大湖，怎么可能就没了呢。

“小伙子，在这干啥呢，这里可啥都没有了。”

我一回头，一个戴着棉帽的大爷站在我身后，脸上老年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患有疾病的人，不过他的目光很是有光，像是太阳照射下清澈的湖水。

“咳，小伙子你出去几年了啊？这里呀，原来有个大湖，那家伙贼大！这么大！”大爷用手比划了下。

“后来呢，湖呢？”我问。

大爷摇摇头，说：“没了，你走后那年，那湖啊，就一夜间突然给填平了，你说怕不怕人！大家伙啊，都说这是老天爷下惩罚了，给咱们断了后续命！小伙子快回去吧，今天清明，别在这乱走了，你早就该走了的！”

“我？”我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你呀！你不属于这里了，你快去麻姑家，你命快……”

大爷没说完，忽然平原上驶来一辆轿车，刺耳的鸣笛音，让我满心烦躁。等我回过神来，一看眼前，大爷早已没了人影。

我命？

我不是很能理解，想到之前大娘说的话，再看到突然消失的大爷，突然一股恐惧和不安瞬间袭遍全身。

为什么我走后湖就没了？

他又是谁？

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

远处，阳光被一抹阴云遮挡，大地忽地变得阴沉，在它下面，隐隐大湖之轮廓渐显，各处坟墓熏烟袅袅升起，像是一个巨大的祭奠，祭奠逝去的众多灵魂，让人不安。

我打电话给了母亲，我说我先不回去了，我在家里要弄清些事。母亲听到了，很是纳闷问我为什么留下，我说我可能遇到事了。

我本以为母亲会责怪我觉得我不正常，没想到她竟然万分紧张不安，说话有些颤抖，急着让我回去。

我说不，挂断了电话，接着便去了麻姑家。

麻姑是我幼时村子里摆道白色之人，听父母说她有些神。我见到麻姑时已是傍晚了，麻姑见到我很是意外，她先是问了我近况，又问我最近几年如何，我本带着目的到来，直接对她说了这天的遭遇。

她听了竟然是丝毫不惊讶。

她走到我身边，用像虬枝般的双手按住了我的后背，嘴里念了一些碎语。我突然发现自己手腕以及脚腕灼热无比，还有疼痛，我一看手脚中间有一道血红色的勒痕。

麻姑大为一惊喊道：快！快走！她要回来了，因为你，她要回来了！你也快死了”

我被一切弄得像是掉入了巨大泥潭般摸不着头绪，我突然觉得气喘不过来，眼睛像是被勒住一般，我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喊叫中我看到了她。

一身黑色的破旧衣服，一头长黑的发，一副肿胖的脸，暗青色的肤色，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像恶魔的勾，鲜血汩汩的流出，她狰狞无比的用双手掐着我，叫到：“你回来就别走了！别走了，哈哈……”

我发了疯样的拍打，随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麻姑拍打我醒来时已是傍晚了，她看着我的眼睛露着不安，“孩子，你看到了什么，都是当年我的错啊！”

我从麻姑那里听到了一个让我觉得可怕的事实。

当年，刘二是村里的有钱人家，村里人都知道他妻子有重病，刘二跑了很多地方也没能给她治好。后来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很美丽，像是画里的人，穿的很古朴，直接进了刘二家里。

可是第二天，人们就在大湖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村民们把她打捞上来时，发现她没了眼睛和下巴，那副狰狞的样子让人看了睡不着觉。

村里有流言开，都说刘二杀了人，可不知怎么的，没几天，刘二跟他妻子两人跟蒸发了似的消失了，几天后，却被人发现，这夫妻二人的尸体飘在大湖湖面上。

我听了似乎有点明白。

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

难道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傍晚你正在大坝，玩累了热了下水洗澡。你看到了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你原本在水面玩，却因为害怕潜到水里了。第二天，你跟那个女人一起漂在河上，那时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结果你却突然活了过来。”

我不解：“那麻姑您呢？你为什么说自己有错？”

“我，我当时也看到了，我却逃跑了，两个人的命啊！我当时造了多大孽啊！我记得她还看到我了，那双眼就直挺挺的望着我。”

听到这里，我忽然记起来了。

那天傍晚，我在大坝玩耍，一个人东跑西跑，累的满头大汗，就下到大湖边游泳，我不敢深入，因为大湖很深。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刘二绑着个女人来到湖边，我怔住，急忙躲起来。我看见他亲手一刀一刀把那个女子的双眼挖下，鲜血汩汩往外冒，女人痛苦的挣扎着，刘二把她的嘴用用什么方法堵住了，女人发不出声，只有呜呜的哀嚎。

接着，我又亲眼看着刘二又将她肚子破开，取走了什么。从我的视角正好看到那个女人漆黑的双眼，两个深渊般的空洞，直勾勾的看着我。最后，她被扔下了水。

我在水里无比恐惧，像是被东西包裹一般。突然，我感觉我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紧紧勒着，它在拉我！

我恐惧极了，拼了命的游，我感觉到了她。

她的双手枯瘦虬枝，她从我后背拉着我，嘴里不住哀道：“为什么不救我……”

我回头看到两个巨大的窟窿，黑色的脓血汩汩外流，她的嘴巴竟然是被针线慢慢缝合，我“啊”的一声没了知觉。

等我醒来，父母已是在低声哭泣，我觉得浑身像是被抽取了什么东西，满身的灼热之痛。后来我得知，父母听人说我中了邪，跟死人在一起，让人拿了桃木枝来抽打我，说是可以驱阴驱鬼。

后来，村里人都觉得晦气要死，闭口不谈，久而久之，这件事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再不久，我便离开了家乡。

但奇怪的是，我就像失忆了一样，这几年对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印象。

“你若想化解此事，就需回到她死的地方。偿还我们当年欠下的罪！”麻姑说道。

我拿出烟慢慢点了火，看了看外面。天天是阴暗的，被一层紫色包裹。一眼望过去，我仿佛看到了亡灵在游荡，大地漫布着哀嚎。在他们后面，跟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衣，全身散发着死气的怨灵。

“走吧。”我说。

“你记住，当我们见到她一定不要害怕，虔诚的去忏悔，她……会原谅我们的。”麻姑一脸不安说道。

当我们到达大湖之地时，天色已是黑了。月光下的大地像是死寂一般，安静而又恐慌。我们二人在土堆上，麻姑拿出了早先准备的祭品，一只鸡，还有零碎的纸钱。麻姑拿出刀把鸡血放到碗里，朝我招手。

“你过来，你是替死鬼，她最先找你，我用鸡血涂在你额头，你见到她时要磕头。”

随后麻姑双手合十念道：“天青青，地灵灵。四方游魂招四方，五方游魂招五方。枉死冤魂速回枉死处。”

不一会，只见西边，地下慢慢腾起烟雾，透过烟雾看到了她。她慢慢的挪着，凄厉的哀嚎响彻原野，月光突然变得血红，周边刮起了大风，她向我走来，我对准她慢慢磕头。

就在这时，我看到麻姑突然撕心裂肺叫了起来，我看向她，她面前就是那个水鬼，麻姑被她抓住了脖子，挣扎着哭诉道：“你冲我来，我的罪啊，你不要杀害那个孩子，他无知，他还年轻！”

麻姑双手间突然出现了一串珠子，“倾尽三江，浪淘天，困！借地五方，移三山。镇！”

只见珠子发出金闪闪的光，那女鬼被珠子击中便是惨叫一声。

我本以为她会退去，没想她仍在嚎叫：“你们让我死的好不甘心！我要你们全死！”

我在一旁吓得全身瑟瑟发抖，那女鬼将麻姑掐晕扔在地上，缓缓向我走来。

我的耳边突然听到一声焦急的大喊，“快跑，快跑！”

我回头一看竟是原先的大爷！

大爷看着她，眼里散发着怒火，“当年害死你的人，你已经报仇了，这个孩子当年也被你夺去半条命，为何至今你还不肯放过他！大湖是我填的，我本是湖泽之灵，却因为你这女鬼将湖城灵泽殆尽，你还不满意？”

大爷指着一条小道，看向我说：“你按着这个这条路，就是月光照到的这个路，你一路奔跑，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我呆滞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心的恐惧让我四肢无力，我抖动着站起来，在大爷冲向女鬼的时候，向那个方向跑了去。

我一路跑啊跑，跑了不知多久，我看到我身边有着狰狞的鬼脸，有无数的双手在抓向我，我尖叫着，我还看到那个女鬼闪闪烁烁在我前面……

我没有后路，冲了过去，也许，这是上天注定，我也该死了吧！

有人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惊醒，司机大叔站在我座位旁道：“别睡了，湖城到啦。”

我看了看手机，2010年，4月5日，上午十二点。

我懵懵懂懂的下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只是一个梦，我不禁松了口气。

湖城大街人已经很少了，同我下车的还有同乡的张老大爷，外出几年发了财的年轻人和他的媳妇，还有一个认不识的老妇人。

去买东西时，镇上的大娘看到我笑道：“回来啦，几年没见，你还好吧？”

“大娘，我挺好的呀，家里大湖还在吗？”我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问起了这个。

“没啦，”大娘说道，“你走后那年湖就被填平了，听说那里死了三个人，鬼的很，后来政府就给填了！”

我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麻姑身体还好吗？”

大娘看着我叹了口气，“人早没啦，去年清明那天晚上死在了以前的湖口边，还满地的鸡血，平常戴在身上的珠子都掉了一地，邪得很！”

我听完这话，不知怎么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