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棺材

在我的老家，上了一定年纪的老人就会让儿子给自己备好一副棺材，并且自己准备好寿衣，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这也是乡间约定俗成的一个规矩了。如果谁家儿子没有准备好这一切，哪一户人家就会被诟病，说是不做好老人家的身后事，要被天谴。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习惯，很多人家都希望家里有一个儿子，就算已经生了一大堆的女儿了，就要养不起一大家子人了，也要生出儿子来。养老送终，这在传统的中国西南的某个村落里，仍然是最主流的思想。如果某家某户没有儿子，最主要的不是绝后，而是没有人给老人家送终，这在老家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虽然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后果会怎么样，但是祖祖辈辈的叮嘱足够让人害怕了。

在小小的村子里，没有儿子比没有后代更严重，因为没有后代，也就是娶不到老婆的光棍，他们的人生是可以预见的，吃政府的养老金，政府也会给他们收尸。可是女儿呢，有着发达归来的可能，也有变成赔钱货的可能，更有一种可能就是先风光，死后无人理会，这就是他们害怕的事情。每家每户都在努力的生儿子，可是有些家庭就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有儿子，我的三叔公就是这么一个人。三叔公和我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而是祖辈有着难以言说的亲戚关系，到了我这辈他就是三叔公了，他的两个哥哥都混得不错，在县城里当干部，唯独他一大把年纪了还一个待在村子里，而且平时没有个人照顾生活，总是自己拄着个拐杖，下地种种菜，上村头的猪肉摊子买买肉。

家里人有时候会提起三叔公，说他可怜，可是也没有谁实际性的愿意帮他一把。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我也许也不会和三叔公扯上半点儿关系。那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有时候半个月，有时候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就在某一次我回家的时候，路过三叔公家，他叫住了了:“囡囡，你过来，三叔公问你一点儿事情……”他的枯木一样的双手放在拐杖上，脸上的皮肤早已经失去了水分，像那些寄生的藤蔓植物依附树枝一样，贴在他的骨头上面。我确实被他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他已经这么老了。我听话的走了过去，他张开牙齿都要落光的嘴巴，问我:“你爷爷奶奶，有没有准备棺材和寿衣？”

我被他的问题吓了一跳，毕竟死亡这件事情在乡村而言是很隐秘的，特别是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不会参加任何人的葬礼，把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情都忘了一样，可是他们心里清楚，死亡是随时来临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就只能够敷衍:“应该是准备了，我也不太清楚，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应该算是逃走的，因为诡异的三叔公吓到我了。回到家以后，我立刻惊魂未定的跟奶奶说了这件事情，奶奶听我说完之后，一脸的严肃，问我有没有和三叔公说什么其他的，我说:“没有，我觉得很害怕，就不敢说太多了。”奶奶严肃的说:“不说就好了，以后你碰到他不用讲太多了，我看他是缺人给他做棺材了，活不了了啊……”

我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她预言三叔公活不久了。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样就传开了，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只要出门就会有人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奶奶曾经嘱咐我，不需要多说，我也说不知道。直到我的假期结束了，我在公路旁边等班车去学校，这时候三叔公又出现了，他还是和上次一样，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大夏天的也穿着他老旧的中山装。三叔公看着我，好像想起不来我是谁了，我犹豫了一下，叫了他一声:“三叔公……”三叔公听到我的声音，整个人都动了一下，他的眼睛好像也明亮了，他朝前走了一步，说:“囡囡啊，你是不是要去上学了？三叔公在这里等人，等女儿回来给三叔公做棺材啊，不知道下次你回来是什么时候了……她说就要回来了……”我根本不知道三叔公有什么女儿，班车就正好来了，我跑上了班车，希望班车快点开。可是呢，正好有一个人下车，是一个穿着打扮都不像是本地人的女人，她下了车就朝三叔公走去，两个人在说话。这时候班车终于开了，我从车窗里也很快看不到他们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一直想着三叔公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生病了，高烧不退，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三叔公还站在公路旁边等班车。不过这一次他等的人好像不是他的女儿了，而是我。因为我的病一直都没有好，整天都迷迷糊糊的，学校就通知了家长了。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和奶奶说了我梦到三叔的事情。奶奶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我被带回了家，并没有去医院，而是一个神婆来到了我的家里，对着高烧不退的我做法。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三叔公，他依旧穿着他的中山装，对我说:“囡囡，谢谢你啊，三叔公半辈子没有看见女儿，如果不是跟你讲了棺材的事情，三叔公可能要躺在一块木板上当棺材了。”这是本地的一种说法，如果女儿不备棺材，老人家就要被放在一块木板上下葬了，是最耻辱的死法，不可以超生。虽然我不明白三叔公的意思，但是在梦里我只能够应承他了。

做法之后，我就突然病愈了，但是家里人没有立刻让我回学校，而是让我去给三叔公上香。我这个时候才知道，三叔公在我去学校之前就死了，他的女儿是接到他的死讯才回来的。我惊呆了，那天我去学校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奶奶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需要去给他上香，老人家一辈子图的不多，有时候就是小辈好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