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鬼事

2004年左右，我在广西山区里的一个小学上学。从奶奶家走到学校需要半个小时，步速快的时候也需要二十分钟。老师都是本地人，甚至和学生有着亲戚关系。在那个乡村小学里，聚集了半个乡的学生，有些家里很远的学生，每天四五点就需要起床，开始步行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也是在2004年，学校里来了一位年轻的老师，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说:“我叫小安，你们可以叫我小安老师。”他姓潘，名字叫木安，可那时候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大学毕业的老师，有着不合时宜的潮流，让我们叫他小安老师。

班里有两个学生来自很偏远的村子里，每天都需要步行三个小时才能够到学校，放学也需要步行三个小时才能够回家。期中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叫郑财富，另一个男孩有一些特别，因为他是一个白化病患者，皮肤白得像纸，视力也接近高度近视，他叫蒙乐。

某天上课，蒙乐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的门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的样子就像一个世界上不存在的物种，就像一个鬼。只有小安老师走到他面前，镇定的问他:“你是新来的学生吧？你的座位在这里。”小安老师指了指我旁边的一个空座位，意思是蒙乐就是我的同桌了。

我愣住了，班里的同学都窃笑，好像在幸灾乐祸。我想跟小安老师说我不愿意让这个不像人的人当我的同桌，可是小安老师点了点头，好像在告诉我，下课再说。蒙乐也感觉到我对他的抗拒，整节课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就连老师上课的时候，他也没有抬头。

后来，我的抗议并没有奏效。小安老师说，蒙乐只是因为生下来就得了一种病，其他的都和我们一样，让我和他做好朋友。小孩子的恶意永远是出自任性最恶劣的那一面，我依旧不喜欢蒙乐，在桌子上画了一条“三八线”，勒令蒙乐不可以超过“楚河汉界”。

蒙乐在班里除了郑财富就没有朋友。因为他们两个是一个村子的人，就算郑财富想跟蒙乐撇清楚关系，也不可能。我们总是拿他们相提并论，有时候也会问郑财富，蒙乐真的是一个人嘛？

郑财富有时候会回答我们:“蒙乐当然是人，我和他一起长大的，”有时候又烦躁的说:“关我什么事情”。他们俩依旧一起上下学回家，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广西的雨季漫长，而且山区里下雨就容易有自然灾害。泥石流，洪水，都是乡村人见怪不怪的了。蒙乐的村子到学校需要经过一条河，洪水来的时候河里还死过不少人。

某天，蒙乐没有来上学，只有郑财富一个人湿漉漉的到了教室里。小安老师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问:“蒙乐呢？”郑财富没有说话，一直沉默，被问多了竟然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说:“他被洪水冲走了。”

小安老师闻言，冲出教室，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下午，小安老师回来了，还带着同样湿透的蒙乐。我们都觉得郑财富说谎了，蒙乐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郑财富看到蒙乐，整个人都像见鬼了一样，哇哇的乱叫。我们都觉得他在演戏，并没有在意。蒙乐也像以前那样，坐在了我的旁边。不过就算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也感受到蒙乐的寒冷，一股子寒气充满了不大的教室。也就是那一次，我问他:“你要不要穿我的外套？”

蒙乐吃惊的看着我，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对他友好。

第二天早上，只有郑财富一个人迟到了，原本温和的小安老师竟然对他很严肃，还问他:“你知道你错了吗？”郑财富低着头说:“知道了，我迟到了。”可是小安老师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只有这个吗？蒙乐的事情呢？”

我们听到蒙乐的名字，都看着蒙乐。他和平时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郑财富不回答了，老师只能够让他先上课，嘱咐了一句:“等你想明白了，来找我。”

郑财富一直在躲着蒙乐，我们推测应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是不管我们怎么问，郑财富都不说。当天正好是郑财富和蒙乐做值日生，我们几个人商量着先不回家，看郑财富和蒙乐会说什么。我们躲在教室的后门，偷看里面的情况。

蒙乐一直在跟郑财富说:“我好冷啊，你为什么不拉我一把？”郑财富把扫把当做武器，对着蒙乐，说:“我知道你是鬼，你那天明明被洪水冲走了，你晚上也不回家，你就是鬼……”

听到这些话，我们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那天河水太大了，我拉不到你，我害怕，”郑财富哭着说。

“你们在这干嘛？”突然，小安老师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把我们吓了一跳。他把我们赶回家，说注意安全。

回到家之后，我听爸爸说了一个消息。蒙乐的尸体在河流下游被找到了，因为他好几天都没有回家，所以家里人怀疑起来。

“可是我刚才还在学校看到蒙乐，还有小安老师，”我说。

爸爸看着我，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说:“你看见鬼了吧？你们小安老师为了找蒙乐，前几天就被洪水冲死了！今天和蒙乐的尸体一起被发现了。”

我想到在学校里看到的蒙乐和小安老师，可是大人们都不相信。第二天上学，学校里果然没有再看到蒙乐和小安老师。我问我的同学，他们的记忆里是这样的:蒙乐前几天失踪了，小安老师也失踪了，尸体昨天发现了。

我以为自己记忆错乱了，可是打开书，看到书里有一张纸条，写着“谢谢你”。我记得，那一天我问蒙乐要不要穿我的外套，他没有说话，却给我写了这张纸条。

所以，我的记忆没有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