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碗面

冬日的傍晚，天地间寒凉彻骨。

这是一处普通的居民区，秀珍在厨房里忙碌着，她要做几个拿手的菜，因为今天是丈夫的生日。她偶尔抬头看下窗外，前几日下得那场大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地上化掉的雪水此刻已经上了冻。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冷清清的光。

大屋里，大林和小林正在那写着作业。“妈妈，饭做好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我好饿啊！”小林对着厨房里的妈妈问道，他才六岁，刚上一年级。

一旁的哥哥大林伸手拿铅笔敲了一下小林的头，嗔怪道：“就你饿，馋嘴猫，没看见妈妈一直在忙吗，真不懂事！”。

妈妈秀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在围裙上擦了下手，然后爱抚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道：“饭菜就快做好了，等会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吃饭，好吗？”，“好，好！”两个孩子欢呼着，看着孩子们开心的笑脸，秀珍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两个孩子的作业终于写完了，秀珍也把做好的菜端到饭桌上摆好。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奇怪，孩子他爸怎么还没回来呢，平时早该到家了啊！”望着窗外远处地上那些厚厚的冰冻，她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忧虑。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小林跑过去打开了门，只见父亲正站在门口。“爸爸，爸爸回来了！”小林欢呼着：“妈妈，爸爸回来了，咱们快点开饭吧！”。

秀珍看丈夫王书林走进屋里，身上满是冰霜，开口嗔怪道：“又忘带钥匙了吧，瞧你那点记性！快点去洗手，准备吃饭，我去把给你做的长寿面端上来！”说完就往厨房走去，她并没有听到丈夫回话。但她不以为意，没有多想，只是专心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来。

大林和小林端坐在饭桌前，一旁的父亲动作僵板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果放在桌上，然后爱怜地轻轻抚了抚两个孩子的头。大林和小林欢呼着，在那抢着糖果，“哥哥，我的这个糖纸上有熊猫！”，“那有什么啊，你看我的这块糖是巧克力味的，哇，好香！”。

秀珍把面条端上桌，却没有看见丈夫的身影，她走到里屋，发现丈夫也不在那。秀珍向两个孩子问道：“咦，你们爸爸呢，怎么不在屋里？”，大林拿着糖对妈妈说道：“刚刚爸爸就坐在这里啊，他还给我们糖果呢！”，“这人，一会功夫去哪了呢……”秀珍有些奇怪地自语道。

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声音急促而刺耳，让秀珍不由得一阵心悸。她慢慢拿起了话筒，“喂……”。

“喂，请问你是王书林的家属吗？”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是啊，我是他的妻子，他怎么了？”秀珍慌忙问道。“我们是市交警支队的巡警，半小时前你丈夫在XX路骑车过马路时因地上冰雪湿滑而不慎摔倒，被从后方驶来的大货车碾压，不幸致死，请节哀！我们这边的地址是XX路XX号，请速赶来……”话筒掉在了地上，秀珍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缓缓把头扭向身后，只见饭桌边丈夫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有一小摊亮晶晶的水渍，这时她才回忆起刚才丈夫进门时那张苍白的脸和那满身的冰霜……

几天后，处理完丈夫丧事的秀珍一身素缟静静地坐在家里，旁边站在她的孩子。沉寂了许久，秀珍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揽在怀中。她看了看墙上丈夫的遗像，坚定地说道：“你放心走吧，这个家不会散的，我一定用全力照顾好我们的两个孩子！”眼泪不知何时已流到了她的嘴里，咸而苦涩，她抬手轻轻拭去。谁都没有注意到，此刻遗像上王书林的眼睛里也悄然现出点点泪光……

这天是农历小年，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意，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为即将到来的传统佳节而忙碌着。

这是开在街边的一家面馆，名叫“老面馆”。店面并不是很大，里面只有两个员工，老板和老板娘。但因其风味独特，用料讲究，所以生意极好。此时，时间已近晚上十点，店内的客人已陆陆续续地走完了，老板娘在擦拭着最后一张桌子，准备关门打烊。

门帘这时突然一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走进店内。

这三人衣着朴素而简陋，特别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呢子褂，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上面的毛都塌了下去，结成一个个小小的毛球。可是这几人身上的衣服虽陈旧不堪但都浆洗地干干净净，没落下一丝污垢。

那个中年女人似乎有些拘谨地看了看墙上的价格表，嘴唇嗫喏了几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在旁边擦桌子的老板娘道：“能给我们下一碗面吗，就是这个猪骨面！”她的手指在那张价目表的最下方，那是店里最便宜的一款面。

“哦，行，行，你们先坐一下，面马上就好！”老板娘一边连声说着，一边快步往后堂走去。而那个中年女人则带着两个孩子找了店里最靠里的角落坐了下来。

老板往锅里加了一舀高汤，老板娘微笑着看了看丈夫，将刚切好的面下进了锅里。

不多时，老板娘就笑吟吟地将一碗猪骨面端了出来。这碗面明显分量很重，上面摆放的几块猪骨肉也很厚。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把它捧上桌，“面来了，请慢用！”，“谢谢，谢谢啊！”中年女人连声道谢。

老板和老板娘站在后堂，隔着玻璃窗向外面看去。只见那个女人正小心地帮身旁两个孩子吹着碗中的热气，“小心点吃，别烫着！”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慈爱。

“哇，这面好好吃啊，里面放的猪骨肉真香！”年纪较小的那个孩子欢快地一边吃着，一边赞道。

“嗯，确实很好吃，妈妈，你也尝尝！”旁边年纪略大的那个孩子说着，递给身边的妈妈一双筷子。

“妈妈不饿，乖，你们俩吃！”女人轻声对那个孩子说道，“不，今天是小年，都要吃面的！妈妈你要是不吃，我们就不吃了！”那个大点的孩子倔强道。

“好，好，妈妈吃就是了！”女人拿起筷子，挑了一小撮面条放进嘴里：“嗯，这家的面条确实很好吃，分量也多。孩子们，赶紧趁热吃吧！”。母子三人挨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着那一碗面条。

面吃完了，俩孩子的母亲摸索着，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了一沓叠的整整齐齐的零钱。她仔细地数出了几张，走到柜台一边付了面钱，一边向老板夫妇道了声谢，然后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去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即使过得再不堪，也不会失了应有的体面的！

店主夫妇二人看着离去的母子三人，一起大声说了句“祝你们新年快乐！”接着相视一笑，打烊关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的农历二十三。晚上十点，老板夫妇正在后堂收拾着餐具，只见店门帘一掀，进来三人。老板娘定睛一看，立刻认出是上年来过的那母子三人。

他们依然还是穿着简陋但干净的衣服，依然还是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猪骨面，依然还是坐的是店内最靠里的那张桌子。店老板在后堂忙碌着，老板娘悄悄道：“多给他们一碗就是！”，老板笑着，轻声道：“不可以，这样他们会感觉不自在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多拽出了一个面团，放在面板上揉着……

母子三人围在一起高兴地吃完了那一碗面后，还是像上次一样，孩子们的母亲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把零钞付了账，并向老板夫妇致了谢。而老板夫妇也还和上次一样，一起大声地祝福母子三人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