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里的哭声

七十年代，我妈妈还在农村无忧无虑地过她的童年。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就是我妈妈亲身经历的一件童年往事。

那个年代没有机动车，拉粮拉货，都要靠牲畜，所以每家每户到了秋天，都要去打草。此时，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堆起了高高的草垛，这是给马冬天吃的草料。

晚饭后，孩子们跑出来玩，在草垛里追逐打闹捉迷藏，就成了他们的乐趣。

一个叫张翠云的小姑娘，十二岁了，在农村，这算是大孩子了。张翠云没想跟着一块疯跑，但偏巧不巧，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突然抓了一把她的辫子。

这惹恼了张翠云，她追着那个男孩子要报一箭之仇，小男孩就开始绕着草垛来回跑。张翠云就跟在男孩身后追。

男孩子跑了一会儿，就悄悄地跑出了草垛，一个人偷偷地在一边看张翠云在草垛里来回找他，越来越看高兴。

可不知怎么的，张翠云跑到一个草垛后面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小男孩觉得无趣，就自顾自地回家了。

夜深了，大人们这才在草垛里找到了已经口吐白沫的张翠云，她断断续续地说，有东西，草垛后面有东西……

当时农村里流行看大仙，家人赶快将大仙找了过来，大仙抓了一把草垛上的草这么一闻，就问这草垛的主人说，这草是不是乱葬岗上打来的，怎么这么大的阴湿味？

户主一听，有点吃惊，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草料确实是坟场边上打来的，那边草肥。

大仙摇了摇头，这要是平常，也没什么，关键是你家有快要走的老人，这才把不干净的东西给招惹来了。

这户主一惊，大仙，你咋知道我家老人在闹病呢，我们连装老衣（寿衣）都买好了。

大仙烧了一堆草，烟雾缭绕中，人们仿佛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据说，这是东北大仙的一项通灵技能，可以在烟雾缭绕中，得知归者的来意。

大仙说，这人生前是个当兵的，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而且没了头颅，也没被官方统计在册，只被葬在了乱葬岗。他一直想见亲人最后一面，最后体验一下家庭的快乐，这才跟着你回来了。张翠云怕是看见他了，这男人没头，哪个看到不被吓得半死？

大仙用纸钱引走了鬼魂，又给张翠云招魂。嘱咐她家里人，这孩子身子弱，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照顾，不能生病，否则就麻烦了。

可是农村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金贵，张翠云是家里最大的女孩，十岁的时候就辍学回家养猪喂鸡带弟弟妹妹，现在又是秋收，大人整天都不在家，家里的活计她不干谁干？

张翠云到底没逃过这场厄运。没过多久，她竟然患上了噤口痢，这病症来的凶险，她吃不下饭，喝不了水，排便都是血。家里人只好把她送进了县卫生所。

那个年月，农村人吃饭都吃不饱，冬天挨饿的人家多的是，手里更是没什么钞票。人是送来卫生所了，可两个大人却连陪床也不陪，连夜就离开卫生所，回家忙秋收去了。

第二天，我姥爷去看了那姑娘最后一眼。我姥爷看她一个人在卫生所孤零零的可怜，面黄肌瘦，已经几天水米不打牙了，还没个人照顾，便对张翠云说，你放心，大伯明天就说他们去，让你家亲戚都过来看你，轮流陪你。

张翠云说，大伯，你过来我就开心了，你别叫任何人来看我，你让他们好好地秋收吧，等我好了，我去看他们去。我到时候要看大爷，看老叔，看我婶子和她的孩子……

可怜张翠云一个12岁的农村姑娘，生命终点将至，却还懂事儿地记挂别人，怕耽误了大人们秋收。

我姥爷刚离开县卫生所，卫生所就一个电话打到了村子里，说张翠云死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张翠云的父母，才坐着别人家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去了县城卫生所。赶马车的人，要去城里办事儿，把他们夫妻放在卫生所门口就离开了。

夫妻二人领了张翠云的尸体，便用草席子裹了起来，打算扛回家，可扛到半路，实在扛不动了，就顺手扔在了路旁的山坡上，打算明天驾上马车，再来拉走。

第二天，所有人都赶来给张翠云送葬，可众人到那两夫妻放尸体的地方一看，那里干干净净，哪里有那草席子的影子？

村里人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在附近种地的农民，打听到了一点线索。

原来，那个年月医疗卫生条件差，死人多，一些人家因为一些原因，途径这块山林的时候，就会将逝者的尸体，直接裸露地扔在这个地方。

天长日久，这附近种地的人不乐意了，他们开始自发地焚烧这些尸体。

可是村里人已经把这附近的山头都走遍了，这附近除了有一处乱葬岗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焚化的痕迹。

这农民也不含糊，掷地有声地对村人们说，如果不是被焚化了，那就是被人埋到乱葬岗了。

然而这一次，张翠云的父母又退缩了，他们看着乱葬岗上那么多土包，觉得乱挖耗时耗力，没有意义。

反正张翠云就是一个小孩，在农村，小孩子死了就死了，本来就没什么像样的葬礼。而且也不能入祖坟，否则会影响风水。不如一了百了。

于是张翠云的父母就这样离开，又回家忙他们的秋收去了。

然而从那以后，关于这片乱葬岗的怪闻，传遍了整个县，有种地人说在山坡上听见有小女孩的哭喊声，爹呀娘啊的乱叫，一直叫了好几天。

自此，那片乱葬岗，就成了县里人的禁忌之地，很多农民也不会天不亮就去那边种地了。因为身体弱的人，总说能听见小女孩的哭声。

张翠云的父母过得也没多好，他们总是在忙，可是总也吃不饱肚子，经常来我姥爷家借粮。

他们家里，不但小孩容易得病，就连牲畜也不安宁，养的鸡总是被黄鼠狼咬死，猪总长痘（猪肉绦虫病），马掉阴沟里摔折了腿，只好杀了。

一年间，张家由一户普通的农户，差不多快成乞丐了。

老张家终于开始怀疑那座哭坟了，难道是张翠云走的不舒心？

于是张家夫妻，终于在张翠云走后一年，再次来到了乱葬岗，凭借当时的记忆，挖了几座土包，竟真的让他们挖到了张翠云的尸体。

当年裹着张翠云的那张草席，虽已与泥土混为一体，但是张翠云红色辫绳，却还依稀辨认得出。

村里的风水先生，重新给张翠云找了坟地，好好地下葬了，那些张翠云生前说要去看的人，都来送了她一程。

从那以后，哭坟的流言，渐渐在县城里销声匿迹。那个多灾多难的年月，也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