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之青灯行

「百鬼拾物语」

「青行灯」

叶月朔日的夜晚，我收到了一则遗憾的消息。

——与我有过几分交情的老树妖死去了。

传信的青鸟自云端俯冲掠下，稳稳当当落在伸出来迎接它的手臂上，歪头叽叽喳喳告知这个消息。它的羽毛在月光下泛着艳色的光，声音也清脆悦耳，精神得很，怎么也让人联想不到辛苦奔波。是了，我与老树妖关系也并不怎么密切，所以也并不急着通知我吧。如此，从老树妖死去再到消息传来，应该有一段算得上长的时间了。

而我还是欣然动身前往，为旧时埋下的一坛酒。

从四国到关东的路程算得上漫长，青鸟先我一步回去复命，于是我孤身乘灯而行。一路上欣赏沿途风景，金黄落叶的数目一点点增加着，枫红莞尔也是如此，所谓“秋风吹过处，日日变迁中*”就是如此吧。本就漫长的路程被一拖再拖，到时已是夜长月的望日。

年轻的树妖起身迎接我，出于妖怪的等级尊卑，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而他是否对我迟来而感到不满，这点不得而知，而我也并不在意，只是傲慢地沉默着让他带路。穿过石板铺成的路，接受两侧光秃树木沉默的注目。枯黄的叶密密地铺在地上，像是在极力营造悲凉的气氛。

老树妖，不，死去的大树就倒在石板路的出口处。

不由发出小小的惊呼，虽然已经知晓，但这样的惨状着实使我吃惊。被雷劈过的枝干焦黑而干枯，里面的芯干露了出来，似乎是因为前阵子下过雨的原因，上面生了一层橘黄和斑白的毒菇。近了才发现零碎枯黑的树皮掉在地上，被寸来长的黄草掩着，好不凄凉。

老树妖虽然有些迂，但肚子里颇有些趣事怪谈，我因得最长在此停留过一个月之久，夜夜与他攀谈，好叫他吐出来做我的收藏。而距我们上次谈话，也不知过了多少春秋。

我是不曾想过他的死的，印象中树妖该是寿命最为绵长的妖怪了，老树妖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当然那时我也没想过往后如何，毕竟我向来从心所欲，不问前程。他离去了真是可惜，我还没全将他腹中趣谈撬完。

旧时埋下的那一坛酒，是离去之前，收集了老树上的露水和附近鲜甜的浆果酿的。凭借着所谓大妖特殊的权利，和老树妖在此一带的威望了，我只负责指使，原料是小妖们收集的，酿酒的过程我也全然没有参与，至于埋酒之地，我也记不分明了。

继承的老树妖的地位，继续带领着这一带妖怪的年轻树妖很是善解人意，吩咐小妖们将酒坛挖出——哦，原来是在树身的北面——继而善解人意地退下，留给我抒情的空间。就领袖而言，这点他比老树妖圆滑多了。

嚯，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想，生死无常是天命，我也不至于为他徒添烦恼，只是想来饮这坛酒罢了。从灯上下来，提起沾了些许子泥的酒坛拍开封泥，甜腻刹那漫出，陈年的佳酿，醇香扑鼻。

就着酒坛豪饮，清冽酒液顺唇咕噜咕噜入喉，溢出的一路向下打湿胸前布料，叹道果然是好酒。嘻，这坛好酒就全然归我了，老树妖却无福消受。

晚来风急，秋风朔朔掠过，徒添凉意，仿若天地余我一人孤寒。呵呵……只我一人。

罢，罢，剩下的酒，权当祭奠用。可怜的老树妖哟，此地生灵徒感伤你逝之过早，却并不感慨你的故事如何……呵呵，是个好故事哦。哼着不知何时记下似是挽歌的曲调，将剩下的酒尽数倾倒枯树下。

“人间五十年，比之于化天，乃如梦幻之易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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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几日都是炎热的天气，即便是妖物也消受不了。在来的路上所见到的妖物也并不多，而其中搭上话的则告知天气实在太热了，大家都在忙着避暑。的确很热，连夜里吹拂过的风都席卷着热浪，叫座下的灯都不安分。

在刚刚入夜的晚上，暑气还尚未消去，即便开着窗屋里也是闷热的，但池塘或小河的边上此时也同样是闷热的，等夜深了才会凉起来。我固执地，或说只是出于单纯的慵懒——在这座村子边上荒废的木屋里休息，灰尘的气味自然不好问，但此时我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也就并不在乎这点。

身子全靠在了灯上，双腿交叉上放搭在杖头，双手则交叠杖尾好让头更舒适地靠着。闷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不由想到雪女、雨女之类的妖怪，哂笑嘲弄了一番自己把妖怪当做消暑品这件事，而后昏昏沉沉中就要这么睡去。

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我，夹杂着年轻男女的调笑声，他们推开了院子的门，就要到这里面来，我只好重新坐起隐去身形，免得惊扰这群有所准备的人——拜月光所赐，我瞥见了他们手中的白蜡。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青光一闪！不会是有妖怪在里面吧？

女孩子害怕的声音突然响起，透过窗户显得颇有些狭窄的视野中有男子转过头过去嘲笑她。

-哈哈哈万叶你也太胆小了吧？说不定是看错了呢？这么胆小就不要来玩百物语嘛！

然后就是幼稚与无趣的争吵了，无聊的友情或是爱慕混在其中，更使得自己烦躁起来。躁动的无趣的年轻男女比燥热的炎夏更让自己反感，依照以往的经验，这群无趣的家伙们多半心思不在百物语上，估计连一半的故事都讲不到！还这样平白无故扰人清静，就是被丢给恶鬼吃了也不足惜！

一番打闹后他们终于切入了也许只是所谓的正题，用火石点亮了蜡烛，十几个人围坐一起，故弄玄虚摆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来，其中一个举起了手，似乎是他们中领头的，他说——

-我先来！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啊……

其他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我则抬手打了个哈欠。这种用滥的开头后面通常也不会是个好怪谈，啧，真是无趣。

……

-就这样！我狠狠地揍了那个妖怪一顿！直到她求饶才放过她！

-阿柴好厉害！对了，这是第几个了呀？

第十三个，他讲遇到的青色的放着风筝的女子是天邪鬼青，小妖怪而已，但还不至于被普通人类捉住揍一顿。

-一只会说话的狸猫偷走了我家的酒！跑得贼快！

第二十个，那是狸猫，酒鬼罢了。都是些小妖怪与人类之间的琐事罢了，何其无聊。

-然后那妖怪就张开血盆大口！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胆子真小！

……真是烦躁。

“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如何？”

自黑暗中现身，于空中俯视这群无趣至极的灵魂。同以往每一次见到的一样震惊害怕的神色出现在他们脸上，接下来他们就会逃跑——果不其然，他们用尽可能快的速度，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一边争相逃离。破旧的门槛禁不住这用力的踩踏，发出了“咿呀咿呀”的声音轻轻晃动着。不消片刻，这间屋子已经重归寂静，而“有妖怪”的大喊声却惊醒了这附近的大片村民。

隐了身形离开这间屋子，原本的烦躁与怒火在看到他们逃跑的那一刻便化作了嘲讽淡去，今夜这个村子看来是不会安宁了，可那与我无关，在渐渐凉下来的夜里，我还要继续我的旅途呢。

就此结束了，你的故事，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