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诡事

清明节。

拎了几袋冥币，一包纸元宝，扛着锄头和镰刀，我坐上父亲的旧电瓶，沿着村里的水泥路驶向那一年未去的老坟地。

天空还是如去年清明一样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离坟地几百米的小路还是那种泥路，来扫墓的人多了，那条路不一会就被踩得满是泥泞，那片坟地更不用说，都被踩成稀泥了。

坟地里竖了大大小小不下数百个墓碑，其中有一个特别的显眼，那是一个仿造西方而立的墓碑，通体暗白色，中央放了一张相片，那是小玉的奶奶——刘老太，去年才过世。

小玉一家是信天神教的。

那年村里刚修通了水泥路，不多久便有一群身穿白袍子，手持木质雕像的中年女子跑进村，一边一口一个天神，万能，一边挨家挨户的散发传单，我依稀记得那传单上全是些“天神爱世人”，“只有天神”，“天府”之类的文字，这些内容对我们这个还有些闭塞的小村子来说着实有些稀奇，但大家都只是随便看看，最后这些传单几乎都被做了引火纸，随着火焰去见它的天神了。

后来那些传教的又来了好几次，最终只有刘老太信了她们。

说来也是巧，那些妇女过来传教的时候，刘老太身体不适，卧床休息。那群妇女每到她家，便有几人陪着刘老太说话谈天，另一些人则帮着她打扫屋子，收拾衣物，这让一向感觉孤单的刘老太心里暖洋洋的，没过多久就跟着那群人去宣传了。

刘老太信了天神不到三年就去见天神了，小玉一家在她的带动下，竟也都信了天神教。在刘老太的葬礼上，一群身穿黑衣的天神教徒祷告默哀，没有唢呐声，没有纸钱，也没有哭声。

小玉一家不仅没有披麻戴孝，反而个个笑意盈盈，因为他们说奶奶是回到了天神的身边，是件喜事，不能哭。村里人人都跑过去看稀奇，当我看到他们脸上流露的那种笑容时，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与悲哀。

今天是清明，自然也不是小玉家扫墓的日子，刘老太的墓前只有一束枯萎腐烂的花。

“这人也稀奇，要么不信，要么就信得把老祖宗的那套东西都扔了。”父亲将坟头草除了，点了支烟，看着刘老太的照片感慨道。

附近已经有好几户村民开始烧香焚纸，磕头跪拜，呛人的青烟弥漫，随风飘散。

半张冥币不知从哪家的火堆中飘起，缓缓落到刘老太坟前。一个中年男子手持芦苇杆，踩着烂泥艰难的走到刘老太坟前，弯腰伸手去捡那冥币，可就在他拿到冥币之时，整个人忽然剧烈颤抖，眼睛一白，倒在了地上。

“老吴，你怎么了？”一人见此，急忙跑过去想要将老吴扶起，可没等他双手靠近，那老吴自己就翻身靠着刘老太的墓碑坐了起来。

老吴半边身体都是黑乎乎的稀泥，脸上也沾满了泥土，模样很是狼狈，但他却没管这些，自己坐在那里望着众人哭了起来，双眼泪水如泉涌，边哭边用手抹眼泪，脸上被擦的全是泥手印。

“老吴，你这是？”村里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一个大胆的忍不住走上前询问，但老吴没回答他，依旧自顾自的在那里哭泣，仿佛是有说不尽的苦楚。

气氛变得诡异了，坟地里的人都围拢了过来，老吴的儿子想拉他起来，但是怎么也拉不动。

“我看八成是刘老太上了他的身。”父亲侧过头悄悄对我说道。

“她不是到天府去见天神了吗，怎么还没走？”

“鬼知道呢。”

我从来没见过这场景，害怕之余，心里不免有一丝激动。

那老吴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只见他睁着红肿的双眼，开口对周围人说到：“去把我儿子叫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爸，我不是在这吗，你有什么话要说，你是怎么了啊？”老吴的儿子立即回答到，但老吴似乎没听到，一直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

“你爸可能是被刘老太上身了。”父亲终究忍不住，上前对老吴的儿子说道，村民听了也开始议论纷纷，一人喊道：“那你还不快去找刘大？去晚了，当心你爸没命了。”

老吴的儿子听了，骑上车一溜烟就跑了，连雨衣都没穿。

不多久，刘大和他媳妇以及小玉都来了。

三人换了身天神教徒的服饰，刘大手里握着木质的雕像向人群中央挤去，边走边说道：“天神已将我母亲收去，她正在天府与天神同住，你们遇见的肯定是魔鬼，是来迷惑你们的。”

“臭小子，还在信那鬼玩意，你娘都快被他害死了！”那老吴听到刘大的声音，忽地从地上窜起，一把将刘大手中的雕像抢夺下来，扔到地上狠狠踩去，直将那雕像踩得四分五裂才善罢甘休。

“你这魔鬼，竟敢侮辱伟大的天神，我劝你赶快忏悔，不然上帝定不饶你。”刘大依旧面不改色，坚信那是恶魔在迷惑自己。

“都怪那帮害人精啊，让我去信什么万能的天神，哪知道我死了之后，魂魄到了地府，可地府的鬼差说我信的邪教，不肯收我，我只好飘洋过海去洋人那边试试。那帮洋人可恶啊，活着的时候到处抢钱，现在死了就把西边占了，说是只有洋人才能进去，他们只管洋人，不管我们这边。我在虚无间呼喊天神的名字，可根本没人回应......”

老吴越说越伤心，那语气就和刘老太生前一模一样，“现在我就是个孤魂野鬼，在这里飘荡，没衣服穿，没房子住，没东西吃，整天挨饿受冻，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大郎啊，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烧点钱给娘，让娘买件衣服穿，有一口饭吃，就算娘求你了。”

大朗是刘老太对刘大的称呼，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

“天神热爱每一个信仰他的人，他不会抛下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

其实听到老吴的话，刘大脸色已经有些紧张，这老吴说话的方式简直就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但他依旧说着那些听起来有些荒唐死板的话语，看来是不愿相信，又或者是不敢相信。

一旁的刘大媳妇和小玉明显慌了，但看到刘大还在与老吴对峙，都不敢说话。

“作孽啊，你连你娘都认不得了吗？”

“我娘正在天府享乐，你这魔鬼不要胡说八道。”刘大一脸坚决，铁了心的认定了眼前的绝不可能是他娘的灵魂。

见到刘大如此绝情，老吴脸色忽然黯淡下来，他展开握着半张冥币的左手，正欲说话，忽然身体一颤，随之神色焦急，跳起来说道：“哪位行行好，给我点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也不管别人给不给，看见不远处一堆冥币就跑过去拿了一小堆，放到刘老太墓碑前，伸手掏出打火机慌慌张张地点火准备引燃手中的那几张冥币，却不想刚打了一个火苗，刘大忽然伸起一脚，就将那打火机踢飞了。

“不准侮辱我娘的坟头，你这魔鬼！”

“作孽啊，作孽啊……”老吴绝望的看着刘大，泪水再次涌出，随着他身体再一次剧烈地颤动，他又晕了。

“感谢天神，魔鬼终于离去了。”刘大看着晕倒的老吴，单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缓步离去，只有小玉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似乎有些许疑惑。

“还是给老太太烧点吧。”父亲捡过打火机，将那堆冥币引燃了。

青烟缭绕，希望能飘到刘老太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