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
冬月初九,连湖面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枯枝败叶,月色荒寒。很久以前我娘跟我讲,不要喜欢上人,我们做仙的,喜欢上人是要遭报应的。说这话时母亲端着茶杯,莹白的釉上晕开几朵水粉的桃花,杯子镶了金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母亲的眼神飘得很远。“哦?那是怎样的报应呢?”母亲摸摸我的头,并没有答话。她的眼神很远,我想,她可能是想父亲了吧。我生来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很久...
冬月初九,连湖面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枯枝败叶,月色荒寒。
很久以前我娘跟我讲,不要喜欢上人,我们做仙的,喜欢上人是要遭报应的。
说这话时母亲端着茶杯,莹白的釉上晕开几朵水粉的桃花,杯子镶了金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母亲的眼神飘得很远。
“哦?那是怎样的报应呢?”
母亲摸摸我的头,并没有答话。她的眼神很远,我想,她可能是想父亲了吧。
我生来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很久以前听族里的长老们说过,我的父亲是个凡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母亲才背了个与凡人私通的罪名,被逐出宗族。
这就是我目前的脑袋里唯一能想到的所谓“报应。”狐族其实是个很占便宜的族类,上天给了一副好皮囊,又生来为仙,不需要经历天劫,倘若没有被赶出自家大门,日子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听母亲说,父亲很英俊,应了人间有一句话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很想看看什么样的人才叫做“公子如玉”,所以便问母亲,“那我爹,现在在哪里啊?”
母亲不再回答,隔了一会才说:“该吃午饭了。”
哪怕时间是在傍晚,母亲也会这么说,这个理由实在是蹩脚,大约是我问的次数太多,母亲已经懒得想出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应付我,也有可能是母亲知道我本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于是便轻轻松松岔过话题。
于是我就一直没见过我的父亲。我也就一直不理解那句诗的含义。
一直到我遇见凌缙。
那是个中秋夜,凌缙站在清湖桥上,一身玄色长衫,打着一把空白的十二骨折扇。我喜欢他的眉峰,狭长入鬓。
那时候我坐在桥墩上看热闹,无意间瞧见了他,也有可能是我看得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直接往后一仰,倒栽葱进了河里。
本来对于我来说,栽进河里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爬上岸捏个决把衣服弄干,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的。
可是有人当了真。
当我抹掉脸上的水,入眼,便是凌缙清秀的脸庞,焦急的眼神。
“姑娘可还好?伤到了没有?”
我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这样便相识,刚好他也是一个人,我们便相约一起看花船。
他告诉我他叫凌缙,我告诉他我家里人叫我“小白。”
他喜欢酒,我便常常偷带家里的仙酿给他喝,我曾经执着地以为,此乃仙家的东西,凡人喝了,必定对身体好。我不知道的是,每次凌缙喝完之后回家都会拉很久的稀,这是很久很久以后凌缙才告诉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子清澈,那张脸依旧清秀美好得惨绝人寰。
我哈哈大笑着:“那你怎么不跟我讲啊,你讲了我下次不就不带了。”
他的眼里倒影着波光潋滟的青湖水:“怕你难过。你巴巴地给我送来,不想白白扫了你的兴致,更何况那酒,确实好喝。”
我想笑,鼻子却一酸,便歪倒在他肩头,他身上有很清爽的味道,稍稍抬眼便可看见墨色的眉峰。
他带我重游青湖,走上清湖桥的时候,他手里的扇柄闲闲地敲着桥墩,嘴角似笑非笑:“你说你当初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看我一眼,居然还能从这里掉下去,是我太帅还是你太笨呢?”
我翻了个白眼:“没事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伐,明明是你那一回眸吓到我了,害我没坐稳掉下去的。”
他哈哈大笑:“看前面有放花灯的,要不我们也去放一个吧。”
“好啊!”
湖里已经漂着很多花灯,远远看上去闪闪烁烁,一池流光,煞是好看。
卖花灯的大娘告诉我们,在花灯上写下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许下愿望,就可以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于是我们便买了两个花灯,问大娘借了一支笔。
端着笔的那一刻,我窥见身边人专注的好看的眉眼,突然心里一动,一笔一划规规整整写下了他的名字。
这时候他探过头来:“你写的什么?”
我却像怕被抓包一样,紧紧将花灯护在怀里:“不许看不许看!”
他撇撇嘴:“不看就不看。”说着,也避开我的视线在花灯上描了几笔。然后一起,郑重地将花灯放逐到水中,那神情,似乎真的要和那个人过得一生。
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便去附近的小土坡晒太阳,高高的俯瞰下去,可以看见他和三五好友吟诗作对,流觞曲水。
这些事我母亲知道,可她每每叹息:“小白,不要太动情,会遭报应的。”
彼时我已是三百开外的年纪,折合成人类的年纪,大约也正是十五六岁叛逆的年头上,听了这话便瞅瞅母亲,“哦,是怎样的报应呢?”
母亲今年已经六百多岁,黑发如瀑,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的容颜停留在三百岁,美得摄人心魄,只是眼里有愁绪,听别的狐狸说,那是因为我未曾谋面的父亲。
凌缙不知道我是狐仙,他一直以为,我是酒坊老板娘的女儿。没错,我高大上的狐仙母亲,被我捏造成了酒坊老板娘,还不得不捏了个法术变了个酒坊出来掩人耳目,倒也像模像样。
四季转眼轮回,我认识凌缙第二年的四月,他说,想要来我家提亲,我说好,紧接着又说:“不行。”
他眉心微皱,问道:“为什么?”
我不敢看他清亮的眼神,只得别过头去,“不行就是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好好想想。”
说罢转身跑开,离开前似乎听到了他还在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转眼就消逝在风中,听不见了。
于是这一夜我第一次失眠。
他说他要来我家提亲,那一瞬间,我是怎样想的来着。
当然是高兴啊,高兴的快要疯掉了,我想我终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可以和他一起看日升日落,一起看云卷云舒,不必像母亲一样眉眼含悲,孤孤单单。
我想我要酿酒给他喝,要和他相伴到老。
等等,相伴到老。
我的脑袋,大约是我出生这三百年以来转的最快的一次,我想和他相伴到老,可问题是,我不会老,而且,他会发现我不是人。
所以,我拒绝了他,让他容我时间好好想想。
我想,或许我也会为他生下一个小狐狸吧,等他老了,死了,或许我就是要一个人守着,像母亲这样,千年万年,突然,我就理解了母亲。
可是母亲也说过,她不后悔的。
这一生能够得一真爱,哪怕真爱转瞬即逝,而这一生太长。
于是第二天,当我惴惴不安地告诉凌缙:“我愿意嫁给你,很愿意很愿意,可我是一只狐狸呀,你还愿意娶我吗?”
为了避免尴尬,我摆出了自以为此生最可爱最萌的表情,可是,凌缙错愕的眼神和一瞬间冷下来的语气,还是让我的表情难以为继:“你说,你是狐妖?”
“不,不是的,我不是妖,我是狐仙,青丘狐仙。”
“无论是妖是仙,你终究不是人,是不是?”
我终于垮下脸来,“是,我不是人。”
他定定地看着我,还保持着端着酒杯的姿势,两相无言。
“小白……”他再说话,眼眶有些红,“你我终究不是一路,别跟我讲殊途同归,我们不可能同归的,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你不娶我啦?那你哭什么呢?”
凌缙擦擦眼角,“风沙太大眯了眼,就这样吧小白,我本是想说,跟袁家的小姐提亲的,可谁知……昨日大约是喝多了酒,今日这一杯,我就不与你共饮了,往后我成亲,还望小白你能来捧个场,后会有期。”
“所以你昨天……”
“昨天是个玩笑,你不要当真,若是不小心给你造成了困扰,凌缙在这里赔罪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曾在清湖桥一起放过花灯,那花灯上……”
“我在花灯上写的名字是袁心,袁家大小姐的名字。”
我怔了半晌,在开口时仿佛失了聪,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想我要不要像话本子里描写的那些弃妇一样哭喊着叫他不要走,可无奈智商不是很跟得上,话到嘴边,就只硬生生挤出来一句:“哦,这样啊,那你走吧。”
他握着折扇,向我作了揖,迈腿离开。还是一袭玄色长衫,如初见模样。
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明明是方才才温过的,此刻却已经冰凉。
怪不得常听族中长老说人情凉薄,果然,说回头就回头。
我记得他曾说:“小白,你瞧这个画,配个什么词才好呢?”
“小白,今日这酒入口清冽,与以往的绵长不同,叫什么名字?”
“小白,你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姑娘可还好?伤到了没有?”
小白,小白,小白……
“别叫我!”
我自己喝完了一壶凉酒。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回到青丘的。醒来时只见到母亲熬红的双眼:“娘,我……”话未说完,眼泪已经透出眼角。
我企图擦干,却越擦越多,手背摸来摸去,可是泪水还是汇成一条小溪。母亲摸着我的头:“还算好,他及时收手,你也及时回头吧,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我没说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后来的日子越睡越多,每天除了睡就是吃,期间问过母亲,“娘,我这样会不会胖啊?”
母亲一脸担忧:“小白,你该出去走走了,你都一个月没见太阳,看看你这脸都苍白成什么样了?”
我迷糊着,“哦,那我继续睡了。”
某一日,母亲将一粒小小的药丸放在我枕边,我懒散地张开眼睛,问:“什么好吃的呀?”
“吃了它,你就可以忘了。”
“忘了什么?凌缙吗?”
“这药很难得,如今四海八荒也只合这一颗,毕竟抹除记忆是有违天理的事情。”
“好的,谢谢娘。”
母亲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有点不忍,这么久,她肯定很担心了,只不过没有说。
而我终于知道我的父亲哪里去了,我的父亲,终究只是一个凡人,我出生便没有见到他,那么细细算来,父亲已经过世了三百多年了,母亲也孤单了三百多年了。
爱人长逝,而自己还要在这世上孤独不得终老,大概就是母亲所谓的报应吧。
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把眼睛全部张开,凝视着这颗黑色的小小的药丸,就要这样忘了吗?
那个身影如玉的翩翩少年,我能忘了他吗?
如果记住这么痛苦,我宁愿忘记。
可是在忘记他之前,我还想再去看看他。
继上次之后,再一次来人间,小三个月,人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我转了又转,没发现凌缙的身影。
凌缙家里也算大户,因此不费力气就打听出来,他成亲了,娶的袁家的小姐,两个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站在凌家大门口,捏了个隐身决。刚一进门,便听见“啪啦”一声,一只古董瓷瓶飞到我脚边,摔的粉碎。
紧接着就是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虽然很久不见,我还是听得出来,这个人是凌缙。
果然下一秒,他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凌乱的发,脏兮兮的长衫,身后跟着他的老母亲和新婚妻子,带着哭腔哄着他:“阿缙,我们回去歇着吧,好不好。”
他一手挥开她们:“让开,我要喝酒,别拦着我!我叫你别拦着我!你聋啦!”
那年轻的姑娘被他狠狠甩出去,大约是没有站稳,一不小心摔下台阶,眼看着脑袋就要磕到地上。
我也顾不得什么隐身决,忙显出身来扶住她。
凌缙一见是我,轻蔑一笑:“娘,阿心,你们看,狐仙大驾光临了呢,真是蓬荜生辉哈哈哈哈……”
说罢摇摇晃晃地问我:“狐仙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是来跟我喝酒的吗?”
言语间,已经没有了昔时温良公子的影子。趁着这个功夫,他的母亲和妻子忙连哄带拉把他拉回屋子里。我听着他的声音由吵闹渐渐变成呓语。转身想要离开,却被那个年轻的姑娘叫住:“请留步。”
我回身,她跑过来:“你是小白?那个狐仙?”
我点点头。
“我是袁心,阿缙的妻子。”
“我知道。”
姑娘抬眼,眼里有几分恳求:“仙子你别看阿缙他现在这个样子。阿缙他是,爱你的。”
“哦?与我何干?”
“仙子,大婚那一夜他大醉,叫的是你的名字。”
听他的妻子这么说,心里不免酸涩,终究我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家,委实没有道理。我抬脚欲走:“那就抱歉了。”
“不是的仙子。”
她拦住我,“我不是责怪仙子,我只是希望仙子不要为了当初的事情责怪他。我们成婚三月,他就没有酒醒过,每次喝醉了之后痛哭,他怕你觉得他是个负心人,怕你看不起他,他不娶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死的,他怕他死了之后,仙子你一个人孤单,所以索性,早早了断。”
我没有说话,拉起姑娘的手,摊开掌心,把一粒黑色的药丸塞给她。
“这是?”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害他,你把这个给他吃下去,自然就会好起来。我们仙家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还劳烦姑娘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起我。”
说完,我转身离开,泪水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终于忍不住了,不得已只好捏了个隐身决,匆匆离开凌家。
凌缙,从此以后,你要好好过日子。
后来我再去人间,凌缙穿着玄色长衫,拥着妻子散步。
后来袁心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我偷偷去看了,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好想捏捏啊。听说他女儿叫凌白。
后来凌白长大了。
后来他们老了……
我过三百六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一群人来参加我的生日宴,祝我青春永驻,我听得很开心,也就是这一天,寿宴上的红烛倒了一支,我慌忙用手去扶,旁边的小侍女告诉我,凌缙过世了。
五年之后,袁心过世,同他合葬,我去看了他们的合葬墓,很恩爱的模样。
凌缙永远都不会记得小白了。
白话聊:何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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