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的拐杖

我八岁前是一直在农村生活的，那时候我爸外出打工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哦，还有我太奶奶。

我妈每次下地干活去，都会把我留在我太奶奶身边，让我太奶奶照看我。我太奶奶八十四了，老眼昏花，又裹着小脚，就她那样儿，能管得住我？

我是村子里的孩子王，整天带着村里最坏的一群孩子偷鸡遛狗，几乎每天都有村里人找我太奶奶，让她管管我。我太奶奶总会拍着耳朵说：“我耳朵聋了，听不清楚。”

村子里的人最后找上了我妈，我妈提起我太奶奶的拐杖对着我就是一顿暴打。从那以后，我对我太奶奶手里的拐杖有了深深的恐惧。

我妈对我太奶奶说：“这小子再捣乱不听话，你就拿着拐杖使劲儿削他。”

我太奶奶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这地方很缺水，我妈为着能抢上浇菜园子的水，天还没亮就出了家门，临走前她叫醒了我说：“丑蛋，去你太奶奶屋里睡去，妈把咱这屋锁了。”

我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揉着眼睛下了炕。

我看着我妈挑着桶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转身走向我太奶奶屋前。

村子里的狗突然齐齐叫起来，我听到隔壁三叔家的狗发出极度惧怕的呜咽声。三叔家的黑狗一向很凶猛，从来没有像这样怂过。

夜风卷起我的背心，我的心里忽然毛毛的。

“太，太太奶奶，开门。”我叩门叫我太奶奶。

屋里没有任何响动，我提高声音继续喊：“太奶奶，我是丑蛋，我妈让我过来跟你睡。”

隔了会儿，屋里依然没有任何响动。

我回头望了望漆黑的夜幕，背上窜上一阵寒意。

“太奶奶，我进来了。”我试探性推了推我太奶奶的门。

门没锁。

我快速闪进去，急急忙忙扣上了门。

“你来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回头一看，哦，原来是我太奶奶。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太奶奶的声音有点奇怪，不像她以往的声音。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我太奶奶跪在炕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大清楚。

“太奶奶，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我刚刚敲了半天门，你怎么不下来给我开门？”

我太奶奶没说话，右手在墙上胡乱摩挲着。

我估摸着她是在找开关，急忙说道：“我还没上炕，太奶奶你等一下再关灯。”

我话刚说完，屋子里的灯哗啦一下灭了。可灯灭前我分明看到我太奶奶手里握着拐杖，而开关还在她右手两指远的地方。

“太奶奶，你别吓我。”我带着哭腔喊。

“丑蛋，你来了。”我太奶奶的声音很阴寒，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腿脚发软，害怕到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苗，我太奶奶穿了一身黑衣服，身子隐在黑暗中，乍眼一看，像是一颗头浮在半空中。

我太奶奶左手一盏油灯，右手握着拐杖，面无表情看着我。

“你来了。”她说。

“太太太奶，奶奶。”我向后挪了挪身体，吞吞吐吐说。

“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她开始重复这句话。

我摸到了门槛，扶着门站起来，只想着快点从这个地方跑出去。

我太奶奶似乎看出我要跑，脸上浮现怒色，扬起拐杖就朝着我挥过来。我妈上次用拐杖打我，尚且顾忌着不打脑袋，而我太奶奶这次，完全不顾忌，基本只打我头。

不知道被我太奶奶打了多少下，我感觉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变得模模糊糊。

到后面，我只能看到油灯发出的昏黄的光，黄色的光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我醒来的时候，我妈抱着我哭。

“妈。”我强忍着嗓子的不适说。

我妈抹了一把眼泪，愣了一会儿才笑了，说道：“丑蛋，你终于醒了，你吓坏妈了。”

我咽了咽口水，看着我妈身后说：“妈，我不要看见我太奶奶，我太奶奶打我。”

我妈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惊恐，半天才开口说：“你太奶奶死了，就是今早上没的。”

我指着她身后说：“可我太奶奶就在你身后啊。”

我妈抱着我，头也不回跑到了隔壁三叔家。

虽然我妈捂着我的眼睛，但我仍然透过指缝看到了我太奶奶手里的拐杖。

后来，我妈找了村里的神婆，神婆说我太奶奶死在了阴时，正好被我撞见了，这便缠上了我。我太奶奶的鬼魂一时半刻归不了地府，她也对付不了，让我以后别回老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每回想此事，心里还是瘆的慌。老家给我的全部回忆只剩下了我太奶奶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