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眼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许桓逃了毛概课在大街上闲逛着。

他的大学只不过是个三流大专，混个文凭而已。

大学坐落的地方也不怎么好，只不过是个小城市，跟那些大城市完全没法比，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附近有个影视城，有时还能碰见个明星什么的。

快要下雨了，破落的街道上也没什么人影，只有一辆辆的车子不时飞驰而过。

这时，许桓与两个人擦肩而过，不经意瞟了一眼，魂却没了半条。

那两个人中的一人，脸色僵硬，眼球里不知怎么了，竟然是一片绿油油的，瞳孔黑洞洞的，像缺了一块一样。

这幅德行，乍一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僵尸！

“呦，林鹤你这是被僵尸咬了？”许桓认识那人，学校表演专业的林鹤，仗着一张面瘫脸被学校里的女生称作高冷男神，也被他们这些学新闻的男生在背后议论纷纷。

“……”林鹤僵着脸不说话，快步离开。

而在他身边，是一个身穿道袍的高大男子，满头雪丝银发，倒是有些仙风道骨。

“什么情况？”许桓挠挠头，继续闲逛。

再走几步就是一个拍古装戏的地方了。

他打算去那里逛逛。

“眼球纹身，年轻人你来一个不？”四周是古式的街道，一个身着油腻腻破旧中山装的老者，在一旁看着许桓道，手持银针浸入水中，晕染出一片翠绿。

“纹身？”许桓愣了愣，联想起刚才看到的林鹤的眼睛，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那是眼球纹身啊，吓死他了，还以为是什么呢。

“老朽在此摆摊，就遇着你这么一个有缘人，可愿一试？”老者眯着眼笑道。

“多少？”

“你我有缘，只收五十！”

“什么有缘，刚刚不就碰见一个有缘的林鹤了！”许桓不屑的撇撇嘴，但想起林鹤刚刚带给他的震撼，顿时有些心痒痒的，便扯开嗓子道，“好，做一个！”

“得嘞！”老者赶紧安排许桓躺好，苍老的手在他头上轻按，掐住了穴位，干巴巴地说了句，“客官且睡会。”

许桓还没答应一声，便觉得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觉。

老者阴阴的笑了一笑，从脚边的一个小木箱子里取出油纸包裹的东西来，一层层的拆了开来，一个去了头盖骨的人头就这么光天化日的出现在了大街上，也没有人说些什么，看见了也只当是拍戏的道具罢了。

人头像是刚死不久的人的脑袋，上面的皮都还有些弹性的样子。

老者将手中的银针刺入人头白色的人脑中，细细的浸染了起来。

他不住的用银针在人脑中划着圈，将那脑子划拉得和豆腐渣一样，再轻轻的提起银针，拨开许桓的眼皮，细细的在许桓的眼球上勾勒起来，将汁水一样的脑子灌了进去……

苍老的手轻若鸿毛般的颤动着，时不时还伴随着老者低沉的笑声。

在完成了纹身后，许桓猛地惊醒了过来，老者早已消失不见。

许桓却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学校附近公墓里的一处风头坟上躺着。

“什么鬼！”许桓顿时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从坟头上爬了下来，向着墓碑连拜了几拜，让亡者莫怪。

可他一抬头，墓碑上死者的照片便瞬间刺入他的眼睛里，是那个老者，穿着油腻腻破旧中山装的老者！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让浑身冷汗的许桓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一个腿软就摔在了地上。

此时，天空也是阴沉沉的，一场大雨怕是就要一触即发了。

许桓连忙翻身爬了起来，一溜烟的往自己学校跑去。

下午还是满课，许桓这次没有再逃课，乖乖的坐在教室里，趴在桌上睡觉。

班里的人也都在低头玩着手机，班主任在台上天南海北的讲着，半点也不介意台下学生的表现。

许桓把手机玩到没电，又没带充电宝，就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教室里坐在他左上角的是班里的班花朱莉，长得很是不错，也是许桓的重点关注对象。

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他眼花了，他发现在朱莉的脖子上，竟然有一个婴儿的手臂在勾着她的脖子。

许桓吓得一惊，再仔细看了看，那个细细嫩嫩的手臂却没了，他顿时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把气喘匀，一个满脸是血的婴儿突然就扑上了朱莉的脸，死死的抱着，还转过脸来冲着许桓笑，牙都没长的嘴巴里不住的往外渗着血。

“呃！”朱莉一声闷哼，竟然就这么昏死了过去，面色铁青。

许桓连忙和几个男生一起，送她往学校的医务室赶去。

校医好一番检查，却是无果，就说让她在这待着，好好观察几天再说。

几个男生商议了一下，决定由他们几人轮流抽人来陪着朱莉。

许桓轮到的是夜班，便先回寝室补觉去了。

这一件件诡异的事让他的心里总是悬着。

等夜幕降临后，许桓才收拾了一下，跑到食堂吃过晚饭，又打了一份饭带着，便急忙往医务室去了。

许桓和朱莉打了个招呼，将手中的饭菜交到她手上，就坐到了一边，等着晚上十点半的到来，陪朱莉等到那个时候，就可以送她回寝室，而他也就功德圆满，可以回去睡觉了。

朱莉随意的吃了几口，就将饭菜撂到一边，摸出手机开始玩起游戏来。

许桓想起白天上课时的场景，不由得再次往她脖子上看去，那里倒是没再出现细细嫩嫩的手臂来。

“怎么了？”朱莉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瞟了许桓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又抬头挺胸高傲地问道。

“没，朱莉，你上课时到底是怎么了？”许桓试探道。

“我怎么知道，没准是中暑了吧。”朱莉不怎么想和许桓说话，他不过是个屌丝而已，自己还看不上，就随意的答复了一句，继续玩她的手机去了。

许桓也没多话，这事没准就是他眼花了。

十点半准时到来，许桓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准备提醒一旁玩游戏玩得起劲的朱莉可以回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校医室外远远的传来了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嚓嚓嚓，似乎是两脚同时落地，整齐的像是一个叉子在插地一般。

一个婴孩突然从医务室的角落里爬了出来，站在医务室门口尖利的嘶吼着，这声音就像是猫爪子不断的在玻璃上滑动抓挠一样。

而此时，医务室外的那人眨了眨绿油油的眼睛，一张僵硬的脸上突然冒出一丝笑意来。

许桓在室内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林鹤，而那个婴儿就是白天教室里挂在朱莉脖子上的血婴！

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想提醒朱莉有，可是一旁的朱莉意识到时间差不多了，拎上自己的包包就打算离开这困了她一天的医务室。

血婴立刻转身，向着朱莉嘶吼起来，声音更加的尖利，似乎能震碎玻璃。

可朱莉却置若罔闻。

但许桓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还没等他拦下朱莉，朱莉的脚步就已经来到了门口。

发现阻拦无果，血婴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凶厉的潮红，嘶吼着就扑向了朱莉。

朱莉又开始像白天那样闷哼起来，像是脖子被人凭空掐住了似的，快要窒息了。

而看在许桓的眼里，她的脖子就是被那个血婴给掐住了。

外面的校医注意到朱莉的情况，连忙跑了过来，还招呼一旁的许桓搭把手。

许桓连忙伸手去帮着扶朱莉，却发现有一个人的手更快。

他直接托住了朱莉的脖子，也恰好掐住血婴细细嫩嫩的手臂。

是林鹤！

在他的搭手下，朱莉很快恢复了正常。

校医决定让她留在医务室里过夜，免得再出问题，等白天再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

许桓则被打发着回自己的寝室，他早就被吓坏了，此时慌慌忙忙的就跑了。

因为他看到，林鹤的手上就抓着那个血婴。

他拎着血婴那细嫩的手臂，将血婴吊在空中，任凭它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

而林鹤的手，也是苍白的过分，不论血婴怎么在上面撕咬，都不伤分毫。

许桓跑得挺快，却还是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那是有人在咀嚼东西的声音，像是在嚼着什么软骨，咯嘣咯嘣的。

他试着回头瞟了一眼，只见医务室外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林鹤迫不及待地撕扯着血婴身上的皮肉，狼吞虎咽地嚼食着它的骨头，他绿油油的眸子，像是头恶狼。

许桓被吓坏了，连忙跑回了寝室，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这一夜，他都没敢睡着，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林鹤血腥的样子。

等到天大亮时，他才顶着厚重的黑眼圈，买了些纸钱就直接去了那老者的墓前。

他想，这一切都是在自己遇见那个纹纹身的老者之后才发生，一定是他的魂魄纠缠着他。

看着火焰吞噬了那些纸钱，他渐渐的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下心情，冲着老者的墓狠狠的拜了几拜，开口道：“老人家，我不知道你找上我到底所谓何事，但麻烦你收了这些纸钱后，就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就是个平平凡凡的臭小子，没什么本事，就想好好活着，我不想再看见那些恐怖的画面了！”

“不来纠缠你，可以啊！”这时，老者的声音突然从许桓身后传来。

他连忙转身，就看见老者孤零零的站在一处树木的阴影里，苍老的面庞上有着阴冷的笑容。

老者咧嘴笑道：“只不过这样我就得拿回那双阴阳眼了，怎么样？”

“怎么算拿回？”许桓浑身一冷，他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把你的眼珠子直接挖出来，就行了。”老者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可以！”

“那你就帮我做件事吧，完成了我就再也不来纠缠你了。”

“什么事？”

“杀了那个僵尸，也就是你们学校的林鹤！”老者恨恨地说道，脸上立时杀气腾腾。

“林鹤！”许桓一惊，又复释然，疑惑道，“他怎么会惹到你的，况且他那个人邪门的很，我怎么能杀了他啊？”

“他吃了我女儿！”老者的脸色更加阴沉，又甩手丢出一本本子来，直接扔到了许桓的怀里，“你就用这个剧本去接近他，最近有个大学生微电影大赛，你可以去参加，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会找机会杀了他！”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许恒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剧本大概讲述了一个男人为了长生不老，杀死了相恋多年却为鬼仙的爱人，最后堕入邪路，化为僵尸的故事。

当许桓硬着头皮去和林鹤说要和他一起拍这个剧本的时候，林鹤只听了个剧情梗概就答应了下来，还发动学校那些暗恋他的女同学帮忙，飞快的组建好了一个小剧组。

微电影开拍了，很快的，场地就搬到了学校附近的那处古装片拍摄地点。

也不知怎么弄的，林鹤竟然还找了一群人来帮忙演路人，他们身上都穿着古式的衣袍，只是脸上，都是苍白的冷霜。

……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人……”

对白在许桓面前展开。

许桓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个故事就是林鹤和老者女儿的故事。

老者和他的女儿是民国初期的人，林鹤在一次当群演的过程中遇到了来这片场回忆过去的女鬼，二者很快堕入爱河，可林鹤却因为想要长生不老，使用邪法，活生生的杀了女鬼，还吃了她。

最终，他变成了僵尸，不死不灭，食血肉而生，游荡在这个校园里。

摄影机架在一边，许桓看着显示屏中的人，偌大的一个剧组，最后今天来做摄影师的就只有他一个，不可谓不诡异。

学校里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来，除了许桓就都是林鹤找的人，连女主都是。

“你杀了我吧，就这么活着，太没意思了……”女子苦笑着催促林鹤赶紧下手，一叠的黄纸贴满了她全身上下，束缚了她的四肢。

“你真的要这样？”林鹤手里捧着一个青色的瓷碗。

他看着从水中倒印出的女子的面容，痛苦无比。

“当然！”女子闭上了眼睛，厉声说。

“卡！”青瓷碗砸在了地上，碎裂一地，林鹤颤抖地跪倒在地，伸手去拾那碎瓷片。

一旁的女子面带笑泪，渐渐化作青烟消散一空。

瓷片带着寒光，轻易的便划开了林鹤的手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但他仿佛没有感觉一般，手里依旧紧紧抓着那些破碎的瓷片，沾着自己的血液，一片一片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咀嚼起来，就像是之前咀嚼那个血婴一样。

“畜生！”这时，老者忽然怒吼着冲了出来，手里抓着明晃晃的银针，直直刺向林鹤。

针芒锋利无比，老者下手极其狠毒，直插双目。

林鹤却不躲不避，直接迎了上去，嘴里不住的流淌下一滩一滩的学籍来，弥漫了整个街道。

“穆老，你总算可以解脱了吧。”林鹤微微后撤一步，他的两颗眼球就这么掉出了眼眶，砸在地上，像是从高处砸落的鸟蛋，碎裂不堪，汁水飞溅。

“你！”老者嘶吼着，“婉辞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对她，她从未害过人，你为何还要嚼了她的鬼骨！”

“我，错了！”林鹤苦笑着转头，用空荡荡的眼眶看着女子化作飞烟的地方，喃喃的自语，“婉辞，我错了！”

“错了，哈哈哈，错了！”老者冷笑看着他，恨恨的说，“可我的婉辞丫头又有什么错啊，你要这么对她！”

说着，老者又猛地挥手打出几根银针，直接刺入林鹤的百汇、太阳等穴，无一不是死穴。

林鹤浑身上下一阵疯狂的颤抖，最终归于沉寂，僵死过去。

老者死死的盯了他一会，确定他死透了，苦笑哀嚎一阵，最后又化作了一道白光，没入地底，消失不见。

四周的景色一变，却又回到了那个公墓里。

而四周来当群演的人，都化作一道道飞烟，钻进了四处林立的墓碑中。

“这是什么情况？”许桓在一旁傻傻的看完了全部的过程。

“那些人都是师弟请来帮忙的鬼魂，小友有礼了，此番多谢小友相助，了解了吾师弟的心愿。”那个之前陪在林鹤身边的高大男子，依旧身穿道袍，满头银丝，行至许桓面前，稽首行礼。

“你是？”许桓彻底凌乱了。

“茅山修道之人，天辰！”天辰轻叹一声，径直行至林鹤面前，掐印念咒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昔年，吾领你拜入师父门下，师父让你下山经历世间红尘，却不曾想会误了你的性命，如今，我为你超度，来生当再入我门，重续你我兄弟情义。”略说得几句，天辰挥手弹出一团明黄色的火焰，燃尽了林鹤的尸体。

“林鹤他是道士？”许桓惊异问道。

“嗯，他为吾之师弟。”天辰点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救他？”

“……”闻言，天辰沉默一会，才开口道，“此事本为师弟私事，斯人已逝，吾不应外扬，但汝也可算是师弟的恩人，倒也可知晓一二。”

听了天辰的讲述，许桓才知道，原来林鹤本为茅山弟子。

后来他师父派他下山历练红尘，才到了这里，与女鬼婉辞相遇、相恋。

但女鬼婉辞有一父姓穆，便是刚才的老者。

他原先乃是个济世救人的大夫，在民国时搭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原本应该直接转世投胎，再为人身，享受大富大贵的。

只是老者的女儿婉辞因为战乱身死，怨气不散化成了鬼。

而老者爱女成痴，因生执念，竟化作鬼魂徘徊于世间，陪伴女儿。

在知晓林鹤的身份后，婉辞便求林鹤帮她，无论如何都要消去自身的怨气，也让自己的父亲能够了却执念，转世投胎。

之后，才有了那个惨剧的出现。

女鬼婉辞消散了怨气，又不像老者一般有功德庇佑，难入轮回，只能消散于世间。

老者眼见女儿惨死，因此心生另一个执念，千方百计要杀了林鹤。

于是他便找上了和林鹤是同学，又逃课出来的许桓，用死人脑髓，帮他开了阴阳眼，却托词是什么眼眶纹身。

“那林鹤是为了让老者消散执念转世，才……”许桓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那他又为什么成了僵尸呢？”

“师弟修为不深，自然难以炼化婉辞体内的怨气，嚼了鬼骨后便化成了僵尸，直到现在师弟他才通知于我，我急急赶来，却也是迟了，所幸此事并未造成有人死伤，只嚼食了一个流产后产生的血婴。”

看着地上残存的点点火苗，天辰摇头叹息道，“那血婴原是想纠缠朱莉的，可到底是母子天性，知道师弟到来，害怕已经变成僵尸的师弟会伤害朱莉，便以身示警，入了到那医务室里寻找血袋充饥的师弟的肚子里。”

“这便是母子亲情啊，纵使它因她流产而夭折，却也不愿伤她，还有父女亲情，纵使因此魂飞魄散，却也甘之如饴，红颜之情，纵使身死成僵，也是至死不渝……”天辰叹息着，挥手收了林鹤的骨灰，转身便飘然离去。

偌大的公墓里，只剩下了许桓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