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穿水晶鞋

梁青木下了地铁，随着人流穿过人群，上楼梯，下楼梯，走在冗长的通往出口的地铁通道里，一个形容落魄的流浪艺人坐在一边拉着一把旧的手风琴。

刚来北京的时候碰到这些草根歌手他总会在他们的布包里添上一些零用钱，那个时候的梁青木意气风发，敢闯敢拼，总是一副将来可能会拥有全世界的张狂模样。

可是现在，以前的激情已经被骨感的生活消磨得越来越少。食不果腹，一无所有，梁青木觉得如今的他可能比那些街头卖唱的艺人不知还要可怜了多少倍！

尽管说起来，他还是一个摇滚乐团的队长，是乐团里的主音吉他手。

“照这样下去，我的乐队最多还能维持多久呢？”

梁青木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命运宣判死刑日期的囚犯，他清了清嗓子，喉头有些微微发涩。

“先生。”刚出地铁口，一个女孩突然上前来。

“先生，今晚能带我回家吗？”她低着头嗫嚅着说。

梁青木一般是不碰这些站在街头卖的的，可是当女孩抬起头的时候，微薄的夜光下，梁青阳的心好像被尖尖的小刺微微触动了一下，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姑娘自己以前可能在哪见过。

脑海里突然响起高中课本上贾宝玉初见黛玉时说的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呸！回过神来的梁青木朝自己狠狠吐了口唾沫，——现在的自己怎么就他妈得这么矫情了呢？

这样发展下去，本来一个热衷摇滚的热血青年很有可能最后真的会发展成一个靠脸吃饭多愁善感的偶像歌手。

当然，偶像歌手也是很不错的，总比现在的梁青木强。

没有面包，没有牛奶，没有漂亮美眉环绕在身边，除了一颗对摇滚尚有余温的执着的心，梁青木现在一无所有。

……他把那个女孩带回了家。

他的家租在三十多平米的小屋里，一张单人床，一架窄沙发，靠窗户的一边是被隔离出来的厨房和洗漱间。

眼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桌上放着几袋或拆开或没有拆开的方便面，女孩突然抬头问他：“你饿吗，要不要我给你煮面吃？”

梁青木微微一愣，他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来了家里先不跟他谈价钱，却要给她煮面吃。

“不用了。”梁青木挥了挥手，突然从背后把女孩抱了个满怀，裤子里的小帐篷已经高高的撑起，他在女孩耳边问：“你说吧，多少钱？”

怀里的女孩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她扭过头红着脸说：“先，先生，你误会了，我是来这找朋友的，他两天后就会来接我的，所……所以能不能在你这先住两天，”女孩比出两根手指头，“就两天……”

“啊……”像是刚刚升温的一把木柴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挠挠头，表情讪讪的，有点尴尬地放开了手。

他倒不是柳下惠，却也不是趁人之危的的采花贼。

生活这样平淡，情感世界又太过空虚。都说艺术和创作是需要激情的，梁青木觉得他可能需要一把火来点亮它已经苍白了很久的世界。

他是寂寞，但并不饥渴。

“呃，那要不，你帮我煮包面吃吧！”

女孩笑笑，说好，然后就忙活起来。

梁青木摸了摸肚子，还别说，真的有点饿了呢？

以前再小的屋子，梁青木都觉得心里很空。现在，看女孩的身影晃荡在房间里，电磁炉那边传来叮当叮当的声音，梁青木突然觉得心也跟着这间屋子满当了起来。

已经有多久，心绪不像此刻这样平静了……

青春叛逆的年纪，为了梦想，为了所谓的价值感，不顾一切地辍学，带着对摇滚音乐的执着，和几个平时一起玩音乐的朋友一起北上北京，去跟李青木曾因为参加比赛而结识的几个北京摇滚青年汇合。

他以为北京处处是机会，后来才发现在北京像他一样有音乐梦想的人成千上万。北京最多的不是机会，而是有梦想的人，至关重要的机会就那么几次，多少人为了机会挤破了头，最后甚至变的不像自己。

他们乐队的作品也不是没有被唱片公司看好过。是大概在乐队创建前期的时候，他们把样品寄过去，也会有一些知名的音乐制作人给他们回信，提出一些意见，希望他们的音乐能完善的更好。

本应该是受到鼓励，更加努力，最后逐渐走上康庄大道一曲成名的发展设定，却不知怎么的被整个乐队走歪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反复修修改改，最后作品却一次次被唱片公司退了回来。

“也许是我们还不够用心。”梁青木这样想，“我一定要让整个世界都来听听我们乐队的声音。”

然后就是漫长的“努力，被挫败，再努力，再被挫败”的过程。

一次不如一次，越努力越心急，最后的曲子反倒不如开始的那几首来的更好听。

最终，梁青木的一片初心被磨灭的只剩星光点点，他认识的一个经纪人说：“青木，干嘛非得出摇滚专辑，以你的外在条件，签成我的偶像艺人，也绝对会让你火。”

他从那个经纪人那回来，在他最心烦意乱的时候遇到了这个站在街头的姑娘。

……

那天早上，窝在沙发里的梁青木从清晨的第一丝曙光中醒来，他看见躺在自己床上安然睡着的女孩，觉得微微心安。

他第一个来到乐队，在空旷的场地里弹唱着空旷的歌曲。

他从老家带来的鼓手阿白私下里找他聊，说老家的人又催着他回去了，这次给他找的工作托了好多人，往里边砸了不少钱。

他说：“青木哥，这事，您看怎么办？”

梁青木点了根烟：“你自己考虑吧，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转身的时候，阿白突然叫住他：“哥，他们说你要跟唱片公司签成偶像艺人，是真的吗？”

梁青木愣了一下，把烟头掐灭，没说话。

场地里，祥子在那自顾自地玩贝斯，还有三两个人围在一旁喝啤酒。

音响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一些摇滚乐，中文英文，形式杂乱，毫无章序，像是他们现在乐队的状况。

一只无头苍蝇嗡嗡地到处乱蹿，什么都会，又好像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想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不成。

梁青木经过的时候，北京本地的一个还算“富二代”的富二代拉住他兴奋地说：“哥，下午一起去嗨怎么样，地我都已经选好了。”

以前很多时候，梁青木跟着他们一起嗨，年轻的岁月里是对生命的叫嚣和放纵。

可今天，他真的没心情，他瞪了“破破”一眼，一撮人都禁了声。

走过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后边小声说了句“神经病啊，有气往我们身上撒！”

梁青木站在天台上，脚下的烟头已经攒了好几个。

他心烦意乱，过两天乐队场地又要交租了，单靠着他们有一出没一出的城乡结合部演出，根本养活不了这个乐团。

梁青木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想起昨天晚上女孩端着杯热水对他说的话，她说：“都怪你刚才吃的太急了，胃这么差劲，明天早点回来我给你熬粥喝。”

回到家，女孩果真在熬粥，她说：“呀，我说让你早点回来，你怎么就这么早回来了呢？”

他嗯了一声，笑了笑，又把整个身体窝在沙发里，拿起旁边的吉他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

女孩突然从厨房那探出头：“你的这些调子我怎么都没听过啊？”

“嗯，都是我们乐队自己编的曲。”

“啊，你们真有才华，你们一共编了多少曲子了啊？”

“录好的，没录好的，录了一半的，反正挺多的，我也记不清了。”

“那你做的第一首还记得吗？人家都说第一次的总是会有特别的意义。”

第一首歌？嗯……应该是他在中学时的一首了，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鞋，哦，对，是《水晶鞋》。

梁青木记得当时是写给一个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姑娘，她是他们学校的校花。

他渐渐记起那首歌的旋律来。

拿起吉他，一边回想着，一边拨动音弦。

那时候自己才十五六岁，懵懵懂懂，无所畏惧的年纪，见到漂亮的姑娘就大胆地追求，哥们之间也从来不分你我，形同手足。

美好安逸的时光里，梁青木隐隐憧憬着那种仗剑天涯，吉普赛式的浪漫生活。

“这是你的第一首歌？”女孩端着粥从厨房出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梁青木舀了一口粥，是他喜欢的清淡的味道。

女孩接着说：“比你刚才弹的其他曲子都好听，我刚才都听得入神了。”

梁青木的心微微一动。

他像是突然受到了启发，为什么自己也觉得这首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曲子反而听起来更动听一些呢？

他拿起吉他窝到沙发一角，一边反复弹唱，一边拿笔在纸上反复修改着什么。

拨拨弹弹，梁青木渐入佳境，越来越着了迷。

那天夜里，梁青木太累了，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意识只是停留在改完曲子放下笔的那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横七竖八地窝在沙发里，太阳公公也已经升到了正空中。

他起身揉了揉眼，猛然发现屋里的女孩不见了踪影，梁青木“蹭”地站起身，目光巡视一遍，真的只剩空荡荡的房间。

他想起女孩说的：“我就住两天，就两天……”

梁青木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是两天，就真的只是两天，早知道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应该早点起床亲自送送她了。

现在，她走的那么彻底，房间里一切如旧，搞得像是她没有来过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梁青木使劲在记忆里搜寻，却再也想不起那个女孩的模样来。

梁青木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应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的。

至少，人家给他煮过一碗面，熬过一碗粥。

也就是在昨天一晚上的时间，梁青木突然醍醐灌顶般地想通一件事：要想做出优秀的音乐作品，总想着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是不够的，首先，你得先懂得聆听自己的声音，最真挚的感情才最容易打动人心。

就像女孩去商场买鞋子加了繁复坠饰的虽然乍眼看起来挺漂亮，但最后不一定能穿的舒服穿的长久，做音乐也是一样，你若是有了欲念，加了杂念，你的音乐也跟着不再纯净。

梁青木后来把完善后的《水晶鞋》弹给乐队的每个人听，大家都竖着大拇指一致好评。

梁青木告诉他们自己不会签偶像艺人，生活再难，请他们相信，他也一定会将摇滚的梦想坚持到底。

他们再一次把录制好的唱片寄给公司，几天后，公司给了一个比较可观的回应。

他们觉得这首《水晶鞋》真的还不错，若是他们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再拿出五首保质保量的歌曲来，就考虑给他们出专辑。

……

几天之后，梁青木跟几个同在北京打拼的老同学聚餐。

同学华仔突然凑过来，他说：“哎，你记不记得上学时总跟在校花姚婧身边的那个叫敏敏的女孩？”

梁青木想了想说不太清楚了。

华仔掏出一张毕业照：“呐，就是这个，你以前老托人家给姚婧送情书呢，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忘事，听说人家以前还对你有意思呢。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个老同学去年因为交通意外死了，哎，年纪轻轻，真是可惜啊……”

梁青木瞅了一眼照片上华仔正在指着的那个女孩，眉目清淡，一副掉在人堆里可能就找不出来的大众模样。

突然，他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

照片里的女孩跟记忆里的某个女孩影像渐渐交叠，他突然记起了前两天碰到的那个女孩的模样。

她就是敏敏，敏敏就是那个女孩。

梁青木手里的照片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