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鬼看戏

我到了李家峁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沉入了地平线，只留一抹似血残阳。

我下了车，点了一根烟。

一年多没联系过的大学舍友李杰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他们村子翻修了庙，今天点眼唱大戏，让我来凑凑热闹。

我昨天刚被公司辞退，心情很烦闷，正好想找个地方散散心，这便答应了李杰的邀请。

不过，眼下我却有些后悔了。放眼望去，整个村子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

一阵狂风吹过，我身后的那片小树林沙沙作响。

“阿嚏！”我打了个喷嚏手抖了一下，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我弯下腰去捡烟的时候，顺着胯下往后看去，看见了一双青白色的脚！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连烟也顾不上捡了，连滚带爬向前跑去。

“伟子，这才多久没见，胆子变这么小了。”李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看去。李杰手里掐着我的烟，吊儿郎当倚在我的车旁。

“你他妈吓死我了，你怎么把自己化成这副鬼样子？”我嘴一撇，长舒一口气。

李杰浑身上下涂满白色的油彩，赤脚站在黄土地上。

“这个？”李杰指着自己说：“这不是村里的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找不到人唱大戏，只好拉了我凑人数。”

“啊？你们自己唱戏？不请戏班子？”我走到李杰身边，拿过我的烟，猛猛抽了一口。

李杰翻了个白眼，说道：“穷的锅都揭不开了，还有那个闲钱。再说了，我们村里祖上就是唱戏的，只是到了我们这一代，没人干这个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李大戏子，咱哥俩这么久没见面了，是不是该请兄弟我喝一杯？”

李杰一脸无奈道：“明儿我和你回县里喝，今天有正事，我不能喝酒。”

“好，那就说定了，明晚我不把你喝趴下，我就不姓王。”

李杰苦笑道：“你酒量好，上大学那会儿不知道被你灌醉多少回了。唉，明天有我的罪受了。”

我又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地上踩了踩，问李杰：“这俩年过得怎么样，自打毕业，我就没了你的消息。要不是昨儿你主动联系我，我他妈以为你死了。”

李杰的手握紧又松开，叹气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一天天的混日子。”

他沉默了会儿，对我说：“行了，不说了，我还得回去上妆，你跟我来。”

我估摸他这两年也不好过，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村子是陷在一个凹下去的大坑里，统共不过三二十户人家，密密麻麻挤在向阳的土山面。

夜晚刚刚来临，整个村子死一般寂静，每家每户的窗户黑洞洞的。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又看到李杰光着脚走在石子路上，“哎”了一声。

李杰并没有回头，只是低低问我：“什么事？”

“鞋都穿不起了，光着脚走路你不硌得慌？”

李杰回道：“习惯了。”

他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说：“前头儿就是戏台子，戏已经开场了。我记得你大学时候就爱听晋剧，整天咿咿呀呀的在宿舍鬼嚎。”

我笑了笑说：“要不我给你现场来一段？”

他侧身看我，急忙摆手道：“别，听你唱戏简直是要命。老大小六那会儿......”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上闪过悲痛。

我的心也跟着抽痛。

大四毕业那天，宿舍深夜失火，老大、老三、老五和小六被活活烧死。 我和李杰出去玩游戏，那晚没回宿舍，这才躲过了这一劫。

我抽出一根烟递给李杰：“要不来一根？”

李杰摇头说：“不了，我先过去，你等下过来。”

我点着烟，冲着他点点头。

今晚是初一，天上只稀稀疏疏有几颗寒星。

我看着李杰进入戏台子后面，心里难受得紧。

“兄弟们，你们死了，留下我和戏子活在世上。哎，这两年我活的个什么样子，还不如当初跟着你们去了。今天戏子提到你们了，兄弟我以烟代香给你们上香了。”

我坐在地上捧了一堆黄土，点了三根烟，眯着眼看远处的戏台子。

戏台子周围熙熙攘攘站了好多人。刚才，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我今晚不该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