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苏一

【1】

苏一穿着素白的裙子，皱着好看的眉紧紧跟在苏老太的身后。

两条歪歪扭扭的辫子随着她的脚步跳跃着，她年龄尚小，面容还稚嫩的很，还很瘦，苍白的脸蛋更是只有巴掌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愈发的大且剔透。

耳畔传来苏老太的淳淳叮嘱：“到了那儿，要有礼貌，今天是你表弟的生日，要向他说生日快乐，他叫盛夏，比你要小两岁……”

苏一乖巧的答应，过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会碰到妈妈么？她……会喜欢我么？”

苏老太并没有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

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从出生到现在，九年之间竟然不肯见自己的闺女一面。说是母女，又有谁的母亲会从自己的儿女诞生就诅咒她呢？

想到苏一刚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皱皱巴巴的脸因为母亲不断用力的手而渐渐染上紫红色，苏老太就一阵心颤，要不是她发现及时，这个小生命也就被扼杀了吧。

后来提出要将苏一送进孤儿院的时候，她坚决反对，于是毅然带着不满一岁的苏一回到了老家，一直抚养到现在。虽然自己是孩子的姥姥，但一个缺失母爱的孩子能健康成长么？

所以，她才要带着苏一回来，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

一排排整齐房屋，全部都是由砖头和着石灰建成的，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石板，苏一听到高跟鞋走过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每家每户门前都栽着五光十色的花儿，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和花儿的香气。

最后苏老太的脚步停留在了一棵高大的枣树前面，茂密的一片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

苏老太去敲门，苏一捡起脚边的一颗成熟了的枣，很甜。

仿佛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敲在了自己的心上，一声又一声，沉重且压抑，甚至泛出点点的酸。

黑色的木门缓缓拉开，是一个面容白皙、五官十分漂亮的男孩，他的眼睛又黑又圆，像一颗带着露水的紫葡萄，又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瑾瑜美玉。

他个头要比苏一矮一截，白莹莹的皮肤胖乎乎的包子脸。

“盛夏！”苏老太欣喜的笑弯了眼，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盛夏？

苏一咬着嘴，主动示好：“盛夏弟弟，我是你的姐姐，我叫苏一，你长得真漂亮。”

盛夏皱皱眉，打量着这个又高又瘦的女孩，萌哒哒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反差很可爱。

但是他的目光让苏一很不舒服。

等到长大，苏一才明白，这是一个幸运者对于一个不幸者的可怜和鄙夷。

他想了一下问：“找姑姑？”见她点点头，酝酿了一下词语，委婉地说：“姑姑不欢迎你。”

语气带着显然易见的疏远和不喜。

苏一低着头，手紧紧地攥着裙摆，骨节泛出青色。

苏老太愤愤然：“这是你姐姐，你姑姑的亲生女儿，怎么会不欢迎？哪一个当母亲的，十年来不见见自己的女儿？也就她那个脾气！盛夏，你让开，连家门也不让进么？”她拉着苏一走进去，盛夏侧身让路。

几不可闻地，苏一耳边掠过一丝轻叹，她回头看，盛夏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怜悯又不屑。

所有人都不耻她的存在么？

苏一的心变成了沉重的铁，一点点下坠，坠下无尽的深渊。

切开的巧克力大蛋糕还未吃完，空空的饮料瓶子散落在地，心形的蜡烛摆放得很美，苏一甚至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快乐的分子。

几乎伴着苏一的进来，每个人的笑容瞬间凝固。

仿佛空气都呆滞了几秒。

然后，天翻地覆。

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声喊叫下，苏老太苦口婆心的劝说显得微不足道。

然后，她的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野种，野种，我真恨你出生时候怎么不掐死你！都是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为什么不去死！

一瞬间，又好像一眼万年，苏一却只觉得恍惚，难道是痛到极致就感觉不到了么？

忽然又痛了起来，头痛欲裂，她全身颤抖起来，温热的鲜血缓缓顺着她的鼻梁流了下来。

她睁大了眼，仿佛不敢置信般，手上的鲜血那么红。

她看到一个女人毫不留恋的离去，她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女人看她的目光，仿佛她是肮脏的垃圾。

——男孩清冷的眉和眼，化成了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