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是鬼

我足足用了五个小时，才把小韦德彻底清洁干净，他实在是太脏了。在清洁过程中，浴缸换了无数次水。我端详着他，他瘦瘦的，身上没有一点儿瘢痕，眼神清澈，给人以一望见底的感觉。

今天上午的时候，阳光格外刺眼，我在建设银行ATM机的小亭子里看到了这个男孩，五六岁左右，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肮脏不堪，正跼坐在亭子一角玩弄自己的手指。

“你怎么不回家呀？”我蹲下身子轻轻地问他。“我没有家。”他停下了手里的小动作，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爸爸妈妈呢？”“他们都死了。”“你独自一人多久了？”“一个月。”“你原来住在哪？”“不记得了，我被不认识的人送到救助站，那里的人总是打我，我就跑出来了。”尽管他十分年幼，讲话却很清楚。“你现在饿不饿？饿了我带你 去吃饭。”他点了点头，于是我扳着他左手带他回家，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仿佛我是一只怪物。

他说他的名字叫“同彪”，我觉得难听，就给他起名叫“韦德”。韦德很聪明，我给他买了乐高积木，没等教他，他就能按照说明书上的图片搭起一座漂亮而紧实的摩天大楼。

我只是有少许疑惑，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记不住家在哪里？五六岁的孩子自我保护意识并不强，有人在救助站打他，怎么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日子平淡的过去，小韦德在我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我们相处得很好。三年前被林业局辞退后，我做了代购，这一行并不适合我，由于嘴笨，我只能凭着微薄的收入生活。

“许东，你别告诉我你是想收养这个小屁孩。”

说话人是张继锋，以前林业局的旧同事，我和他算是酒友了这次请他来家里做客纯粹是为了满足一口酒瘾。

“是啊。”

“你是怎么想的？快三十了不结婚，你不会是断袖吧？”

“滚。”我笑骂。

“这个小屁孩肯定不是你私生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嗯，我在路边捡的。”此时是晚上九点，我们在客厅喝酒，韦德在他的小房间睡觉，房门紧闭，他应该听不到我们说话。

“我劝你赶紧把他扔了。我不信他父母都死了，这肯定是个没人要的杂种。别怪我说话难听，他妈生他像拉屎，生完就不管，绝对是个恶妇，等她哪天来管你要钱，你就傻眼了。”

“什么钱？”

“儿子是她生的，现在归你了，当然管你要补偿喽。”张继锋的眼睛很红，说话时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看时候不早了，张继锋喝得烂醉。我想送他回家，他却连连摆手：“我在你这住吧，我这样回去母老虎准得骂我。”

我把张继锋抬到主卧的床上，我没有丝毫睡意，坐在电脑桌前开始上网，张继锋很快在我旁边打起了震耳的呼噜。

我在一个不甚知名的贴吧流连了很久，看到一个很老的电影简介：《孤儿怨》。这部电影让我很不舒服，我想到了韦德。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被子。“我是什么时候躺下睡的？”不记得了。旁边没有张继锋，他已经走了，昨晚那条由我盖在他身上的毛毯现在随意地堆在枕边。

“爸爸，我饿了。”韦德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白底蓝条纹的睡衣，眼巴巴地看着我。“我马上给你做饭。”

张继锋死了。在与我分别的第三天，他在河边被人发现。死的时候浑身肿胀，很明显是溺水而亡。这个消息是张继锋口中的母老虎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语气不善，彷佛他的死与我有瓜葛，而我在沙发上抽烟。

韦德背对着我给小一辆手掌大的红色小汽车上发条。就在我接听电话的过程中，我看到韦德笑了，很隐秘地一笑，瞬间就恢复专注，我通过他面前的落地镜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这孩子有些奇怪，我却没法问他。听说我要给他办上小学的手续，韦德变得沉默了，平时总喜欢黏着我现在却总是一个人呆在小房间里。最近忙碌的工作让我无暇顾及他的异常，只得由他去了。

“我不想上学。”韦德对我说，“上学就没时间和爸爸玩了。”“小孩都得上学。”我笑了。

初秋时节的天气有些凉，韦德就要上小学了，由于他没有户口，我花了许多钱，校长终于同意他在这所离我家很近的老牌小学校上学。我带韦德出去买新衣服，又抱起他去了商场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厅。

有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长头发是咖啡色的，站在食物前悉心地挑选着，小心翼翼地夹进手中的盘子里。她的侧影那么眼熟。

那女人挑好了食物，坐在一个很胖的男人对面，巧笑倩兮，就在我的斜对面。我看清楚了，她就是我所谓的前女友，叫李良嘉。我和她相处了三年，就是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开始的，这三年波澜不惊，吃饭、看电影、找旅店，与所有情侣做着相同的事情。我对她印象最深的是她不喜欢档次低的旅店，说那里的叫床声此起彼伏，一想到这句话我就忍不住发笑，直到今天依然还是想笑。她是个护士，自从我被林业局辞退并且提出和她一起创业后，我们矛盾激增，自然而然的分手。她曾经对我说：“你就是个异想天开的饭桶。”

“好久不见啊！”我让韦德自己去挑选食物，手里捏着一只漂亮的高颈酒杯，走上前去向李良嘉打招呼。

李良嘉看到我之后愣了几秒，随后十分淡然：“我不认识你，认错人了吧。”我有些愠怒，她对面的胖子旋即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我说道：“她不认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韦德成了一名红领巾，班主任老师经常夸他，说他听话懂事爱学习。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心里美滋滋的。

“爸爸，咱们什么时候去河边？”那天开完家长会，我和韦德在餐桌共享一碗红烧肉的时候，他突然这样问。“去河边干嘛？”“找张叔叔、胖叔叔和李阿姨玩啊！”这三个人已经死了，韦德说，他在河边看得见他们的鬼魂游荡，他愿意和他们一起玩。

韦德的班主任老师报了警，韦德已经十天没来上学了，他爸爸手机关机。警察经调查发现，许东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并且是三起溺亡案的凶手，他跟踪受害人的去向，趁着夜色袭击受害人并将其扔进河里。

“是韦德操控了我，我根本没有犯罪意识。他操控我把我心里反感的人扔到了河里，他是个怪物。”许东这样说，可是在法院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韦德不知去向，也许他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