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冤
明万历年间,昆剧在江浙一带逐渐兴起,此即所谓“南昆”。本地风俗无论是逢年过节或是婚丧嫁娶都会请戏班子来搭台演唱,而每次演出的时候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当时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戏班中最有名气的便是来自昆山的“水云苑”,不仅唱功非凡而且名角甚多,所以生意也是最好,每日来请他们的人都是纷纷攘攘络绎不绝。“水云苑”的班主姓吴名征,年约三十五六,平素性格...
明万历年间,昆剧在江浙一带逐渐兴起,此即所谓“南昆”。本地风俗无论是逢年过节或是婚丧嫁娶都会请戏班子来搭台演唱,而每次演出的时候都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当时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戏班中最有名气的便是来自昆山的“水云苑”,不仅唱功非凡而且名角甚多,所以生意也是最好,每日来请他们的人都是纷纷攘攘络绎不绝。“水云苑”的班主姓吴名征,年约三十五六,平素性格豪爽惯于行侠好义,每日带着戏班游走于城中乡下,虽说天天风吹日晒奔波劳碌,可收入倒也还算丰厚。这年初春他受人之邀带着戏团到苏州庙会去演出,待半个月后庙会结束才收拾东西启程而回,途中经过一个名叫歇马桥的村落时,众人走得有些累了,于是便坐在路旁休息,想等养足精神再赶路。
此时这村中恰有一个姓杨的大户人家,家主杨云君是这里远近闻名的财主,使奴唤婢家资丰厚,村中一大半的农家都是他的佃户。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听戏,是个十足的戏迷,平时若是听说这附近来了什么戏班必会重金请至家中演上数日,直到过足耳瘾之后方才作罢。这一日他听得家仆说村中又来了一个戏班,而且是鼎鼎大名的“水云苑”,如此良机千载难逢,岂能白白错过?他急忙备上厚礼,亲自找到戏团班主吴征,请他们到自己家中演几天戏,其间吃住都算他的,报酬自然也不会低。吴征听得有人相请还管吃管住,条件也不算薄,虽说累了点,可这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赚,于是和众伶人商量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杨云君见他同意心中不胜欢喜,当即将他们请至家中,反正杨家庭院幽邃空房颇多,便安排了两间洁净的客房让戏班众人住宿。到了下午他又命人杀猪宰羊大摆筵席,让戏班的人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只待第二日一早便搭台开唱。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杨云君便先行告辞了,余下众人喝得兴起也了无睡意,回到房中便聚在一起掷骰赌起大小来,大家围作一圈呼五吆六好不热闹。吴征今晚手气不错,一上来就连着赢了几局,那输了得几个伶人不甘罢休,赌注也越押越大。眼看这局各人又押了两钱银子,轮到吴征坐庄,他手腕轻轻一抖便将骰子撒了下去,只见几粒骰子在碗中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众人屏息静气目不转睛的盯着,不知这一把是大还是小。
正在此时忽听“滴答”一声,随即便见骰碗中落了一粒鲜红的血点。吴征见状一愣,以为是天气燥热自己鼻子流血,急忙伸出手去擦,可一抹之下却发现手上却并无血迹。他抬头看去,却见其余诸人皆面有疑惑之色,彼此互相看看,都以为是别人所滴,可每个人脸上都干干净净见不到一丝血迹。此时又听滴答滴答声络绎不绝,每响一声便有一大滴鲜血落在碗中,转眼六粒骰子便被鲜血尽数染红,也不知是大是小,连碗底都被侵了一层,腥血淋漓怵目惊心。众人见状心中惊讶不已,急忙举头齐齐向上看去,这一看不由让他们吓了一大跳,只见头顶的隔板上居然有一块桌几大小的血渍,中间一处还在不住滴血,正好落在下面的骰碗中。
众人心中大骇,一个个目瞪口张愕然无语,眼见血渍还在慢慢向四周不停扩散,忽听“喀喇”一声巨响,头顶的隔板居然破了一个大洞,随之从中垂下白花花一物来,恰好吊在吴征头顶上左右摇摆。待众人仔细一看,不由个个头皮发麻毛发倒竖,有几个胆小的伶人当即便叫了出来。原来这东西居然是一双女人的纤纤玉足,只是肤色惨白发青不似活人,还不停有鲜血顺着双腿汩汩而下,转眼连脚跟都被染红了。众人吓得是魂飞魄散惊骇欲狂,发一声喊便争先恐后的向门外奔去。慌乱中不知谁又失手将油灯也打翻在地,屋内瞬间漆黑一片,众人只觉阴风习习寒冷刺骨,脚下磕磕绊绊连滚带爬,大呼小叫的好不容易才逃到屋外庭院中。
此时杨家的十几个家仆听见惊叫声急忙提着灯笼赶来察看,不料一进院中就见戏班诸人皆蓬头赤足的坐在地下,一个个面色煞白神色痴迷,连问了数声都不见有人应声。家仆见状一边让人去禀告杨老爷,一边先将吴征扶起来,又替他摩胸捶背半响这才让他缓过神来。待吴征心有余悸的将方才所见之事告诉众家仆,这十余个家仆也惊诧莫名不知是怎么回事,于是便手拿木棍打着灯笼进房屋去探个究竟。不料十几人在房中左转右转四处查看,可除了地上有几双戏班伶人逃跑之时被踩掉的鞋子外却并未见什么异常,头顶的隔板也完好如初,连一滴血迹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洞了。家仆们见状以为戏班的人酒喝多了神智恍惚有了幻觉,于是一出来便将吴征一番责怨,说他们喝醉了头昏眼花乱说一气,这大半夜的还要惊扰他们,实在是太不应该。
吴征听家仆一说不由大为诧异,恰好此时戏班其余诸人也纷纷清醒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又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与吴征所言并无二样。家仆们见他们众口一词,又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和他们多说,只让他们自己进屋去看。吴征心中正在纳闷不已,眼见此时人多,于是又壮起胆子带着诸人进屋察看,不料一看之下果如家仆所言,屋内却并无任何异常之处。见此情形他心中不由大奇,若说一人看花了眼那有可能,可这十余人个个都看花了眼那岂不是就太邪门了?正在十数人大惑不解之时杨云君杨老爷终于衣衫不整地赶到了,他住的院子离此颇远,看样子显是刚刚从梦中被叫醒。
吴征见主人来了便急忙将此事告知了他,不料一番话还未说完,忽见杨老爷面如土色神情大变,连双腿都在不住颤抖,似乎心中极为惧怕。过了半天他方才强自镇定道:“此事只怕是你们酒喝多了所见到的幻觉。眼看三更已过,诸位又受了惊吓,想必要早早歇息了,我这就吩咐下人为你们重新再安排两间雅舍。”说毕便命家仆将他们带至旁边的一个庭院,又开了两间客房让他们安心休息。临走之时吴征回头看去,只见杨老爷站在原地举首向天,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吴征见状又想起方才一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这一晚戏班诸人皆惊魂未定疑惑重重,在铺上翻来覆去久久都未能入睡,吴征也是心慌意乱一夜数惊,直到快五更时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直到日头高照戏班诸人才姗姗起床,一个个都有些疲惫。吴征在院中还未洗漱完毕,就见杨老爷带着一个手拿折扇锦衣玉带的公子哥走了进来,吴征连忙上前作了个礼,再一问方知这公子哥居然是杨老爷的长子杨皓玉。吴征见这杨公子二十七八的年龄甚是儒雅,身形却不似他父亲那般肥胖,唯独一双眼仁白多黑少,按相面书上来说多少有些淫邪之相。此刻杨公子一见他便满脸堆笑道:“吴班主好。听说昨夜诸位受惊不小,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所以今早特地和家父一起来看看,不知各位休息得可好?”吴征忙回道:“有劳少东家挂念,我们睡得还算安稳。”杨公子道:“那就好,那就好。”说毕将手一挥,随之便有一位家仆手捧一个黑漆木盘走上前来,吴征定睛一看,盘中竟然放着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被太阳一照甚是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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