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父亲
跟着老师在手术台前站了将近七个小时,一出来,他老人家便被病人家属簇拥着浩浩荡荡的杀去酒店了,我这个小实习生自然没那个福分,只能胡乱吃些饼干填饱肚子,然后缩在办公室里写病历。正惆怅着,忽然门外飘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傻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佯怒道:“干嘛?不认识我啦?同桌!” 叶玉洁,我高中时的同桌,大眼睛翘鼻子小嘴巴,长...
跟着老师在手术台前站了将近七个小时,一出来,他老人家便被病人家属簇拥着浩浩荡荡的杀去酒店了,我这个小实习生自然没那个福分,只能胡乱吃些饼干填饱肚子,然后缩在办公室里写病历。正惆怅着,忽然门外飘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傻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佯怒道:“干嘛?不认识我啦?同桌!”
叶玉洁,我高中时的同桌,大眼睛翘鼻子小嘴巴,长的活脱脱的神似瓷娃娃。如果有人问我黯淡无趣的高中生活中还有没有任何一丝美好回忆的话,那百分之百肯定是她!可惜哥们儿那时太腼腆,虽然占了绝对的地域优势,可愣是没敢下手,直到各奔东西上了大学仍没找着机会告白,一段暗恋无疾而终。
这么多年没见,可是她一出现却又立即吻合了我心中那个梦幻的身影,真是太没出息了!我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你?就算我烧成灰也不会忘记你的!哈哈……”想要轻松点开口,没想到一张嘴却变成下流腔了,我自己臊的满脸通红。
“瞧你,还是这样油嘴滑舌的!我是有正事想找你帮忙,行吗?”她好像真的是长大了,举手投足间已不是当初青涩的模样。
虽然刚见面就坦白的说出来由,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失落,毕竟已经过了幻想的年纪了,早已明白梦中情人这个物种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行啊!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不会赖皮!”说着,我把小指伸到了她面前,“拉钩吧!”她浅笑一下,勾住了我的小指,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以前,她总是带了一瓶强生婴儿护肤霜擦手的……
谈起正事,她姣好的面容立刻被愁云笼罩了:“其实我爸爸现在正在这住院,挺严重的,上个月就开始排队等着换肾了……”
听到这,我的心咯噔一下——换肾?难道是找不到合适的移植体?这事儿也太大了,还真不是我一个实习生能罩得住的!直接说出来太没面子了,可硬揽下来也不是办法,她自顾自的说着,我却已经心乱如麻了!
好在,她一直是个很通情理的姑娘:“你别担心,我不是让你帮忙找肾源,我知道这事儿你做不了主!只是,我听说器官移植这块很多猫腻,想让你帮忙盯着点,我是没能力给我爸插队,可也不能由着他被那些有路子的给挤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哦!这你放心,但凡在这个医院,只要进出手术室的病历基本上都要从我这里过,我会替你看着的。”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啊!”鬼大爷鬼故事。
“哎,客气什么啊?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盯着的,等着脏器移植的都是重患者,哪能由人胡作非为呢?我这也是匡扶正义,哈哈!”
随后的几天,她时不时的会来办公室里找我聊天,同期的那些哥们儿都羡慕的要死,就连早晨查房时,到她父亲那床都会刻意嘘寒问暖一番,搞到最后,值班的护士们一遇见我就会邀功道:“李医生,您岳父今天是我换药!”开始时我还会挺不好意思,后来索性默认了,总觉得这次与她相遇必然不至于沦落到坏结局。
直到有天中午,她服侍完父亲午饭后,照例来我这坐坐。一打照面,我就发现她有些异常——眉头紧锁,眼角似乎还有残泪。
“怎么啦?”我关切的问道。
她看了看我,有些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下午要去相亲,是我爸以前认识的人,他说怕自己日子不长了,所以要给我找个托付!”
“什么?这么突然的,怎么会说这个?”我一下子急了,猛地蹦了起来,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只得讪讪坐下,眼巴巴的望着她。
“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会这么坚持,连我妈一直劝他都没用!我是必须要去了,他病得这么难受我都分担不了,这种时候就更不能给他添堵了。”她低声解释着,不知道是为了安慰我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坐立难安的等了一下午,傍晚时实在憋不住了,我便抱着病历去了她父亲的病房,想找个幌子去探探口风。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还夹杂着她轻声细语的附和,我心生疑惑,便悄悄探头进去瞅了一下,只见一个身材适中打扮得体的男子正斜坐在她父亲病床上和老人聊天,言谈间颇为亲昵,她则扶着他的肩在一旁含笑站着。这就是她的相亲对象?不是才刚见面嘛,这么会进展这么快?我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正心灰意冷的想要离开,一回头,却发现她母亲站在我身后:“阿姨,我……”
“这是玉洁下午相亲带回来的小伙子!”她朝屋里努了努嘴,也不顾我神情尴尬,“看起来很不错的,对吧?是她爸老朋友的儿子,没想到两人一见面就特别投缘,看来离办喜事不远喽!”她虽然努力的压低声音,可怎么也掩饰不了语气里的兴奋,听完这番话,我连礼貌性假笑也维持不了了,随意找个借口便逃回了办公室。
随着那个相亲男越发频繁的进出医院,同事们也看出我和叶玉洁的变故了,弄不清是真心安慰还是落井下石,反正最近找我说悄悄话的多了很多,就连手术时也没闲着。
“你也别丧气,毕竟人家是真付出了,你实在是比不上!”麻醉科的助理小王一边摆弄器材一边轻声跟我说。
“什么意思?”
“你喜欢那美女也就是陪人家唠唠嗑而已,那哥们儿可是掏了一个肾给老爷子啊!”
“什么??他捐肾给她爸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嗨,你可真够杯具的!出门扫听扫听,整个外科大楼没人不知道那模范女婿的……”
确定了那相亲男的确已经签署协议捐献肾脏后,我心里忽然有些发毛,觉得这个男人的出现仿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很多病人等待HLA3个点配型就等了三五年,可是叶父轻轻巧巧的挑了个女婿,就得了现成的6个点配型的肾脏,这位大叔也命太好了吧?
自从和叶玉洁彻底没戏后,我就有些魂不守舍,整天浑浑噩噩的,害怕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状况,正好老师要去外省参加交流会,我便申请同往。临走时故意没有她打招呼,心里想着反正她现在是不需要我了。
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听说叶父的手术很顺利,已经拆线回家休养了,以后只需定期来做个检查即可。心里舒了一口气,很想打个电话恭喜她一下,可又怕听见她和那相亲男的亲密现状,正犹豫着忽然电话响起,是以前的老同学徐路。
“小李子,你总算是回来啦!开个什么破会天天关机啊?”
“呵呵,怎么啦?这么想我啊!”苗疆道事:http://mjds.zt129.com/
“少得瑟了!叶玉洁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班以前的同学都去看过了,你赶紧抽个时间去慰问慰问吧,好歹也同桌呢!”
“什么?”我一听到叶玉洁的名字立刻慌神了,“她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徐路听我这急腔急调的也不敢再卖关子了,简而话之的道出了始末。
原来,叶父身为小有名气的画家,年轻时一直有许多风流韵事缠身,去云南写生时也照例结识了一位多情率真的苗女。回来以后,为了前程着想便娶了一位老画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发妻,可却舍不得苗女的温柔美丽,就许下了金屋藏娇的承诺。但纸里包不住火,没过多久这件丑事便被捅进了老画家的耳朵里,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叶父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当时已有身孕的苗女。转眼间二十几年过去了,叶父一直活得风光体面,直到查出肾病,明明知道自己生命危在旦夕,可身边的血亲们却都不符合捐赠标准,也一直等不到外面的肾源,无奈之下,他忽然想到了当年的苗女。如果那时的孩子生下来了,应该配型成功的几率会很大吧,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于是,他竟偷偷托人找到了当年被他狠心抛弃的苗女,更意外的是,苗女果然有个儿子,并且就住在这个城市。喜出望外的叶父略施了些手段,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介绍给了自己的私生子(恶寒!)。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而然,爱上了叶玉洁的相亲男慷慨捐赠,爱上了相亲男的叶玉洁非君不嫁。但这对苦命鸳鸯万万没有想到,叶父手术完刚恢复神智,便立刻下令让女儿与那男子分手(看来他也只是自私,还没到能乱-伦的变态程度),小情侣自然是不同意,一来二回便将实情抖了出来,叶玉洁不堪打击进了疗养院,相亲男也就此失踪,叶母又悲又恨随即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至此,重获了新生的叶父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了……
弄清楚原委后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着实心疼叶玉洁,真不知道这个天真纯洁的像雪花的一样的女孩该怎样面对这荒唐的一切。急急忙忙赶去徐路告诉我的疗养院,却扑了个空,护士说叶玉洁三天前就离开了。没办法,只得凭着记忆找到她家,希望那个缺德老爹能知道她的下落。
她家还住在以前的美术学校家属院里,房子虽旧,却显得很有文艺气息,谁能想到这里竟然住了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呢?我忍住恶心,重重敲了两下门,没人应,门却开了。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我大步跨进去,循着人声来到了卧室门口,隐约看见床上仰面躺了一个人,应该是叶父吧?正准备径直进入,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呵呵,现在舒服了吧?你以为我真会给你生了儿子吗?哈哈哈哈……”我心下一凛,立刻定住了脚步,屏住呼吸偷偷向里张望——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大褂的老太太双手包怀站在床尾,直勾勾的盯着躺在床上的人,面目狰狞的可怕,眼神里却是狂喜。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差点没吓得尖叫出来,床上躺的确是叶父不假,可他却已然不是个活人了,眼窝深陷、嘴唇青紫,更重要的是,竟有密密麻麻乳白色的小甲虫源源不断的从他身边爬出!他全身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些小虫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开刀的伤口?
虽是医生可仍旧有不可抑制的想象本能,我干呕着夺门而出。
直到站在阳光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仍然止不住颤抖,那诡异的场面推翻了我所有的医学常识,可潜意识里却还是宁愿相信那是叶父理所应当的报应!
好久才将情绪平息下来,本想置之不理一走了之,可无论如何还是狠不下心,便打电话叫来了急救车。跟着120再次回到叶家时,那个奇怪的老太太已经不见了,不可思议的是,床上原本那些爬来爬去的小虫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幸好我打电话时只说病人情况不佳,不然现在一定已经被当做神经病了!抢救只持续了几分钟,一切只是例行公事,因为叶父的伤口早已腐烂,人也已经冰凉了。
没有家属签字确认,医院做不了医学解剖,叶父的尸体不久后便被亲戚领走了。其他人渐渐淡忘了这事,只有给他手术的张医生偶尔酒后还会发发牢骚,说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当初化验全部合格的移植器官,会陡然间出现如此大的排斥反应……
当然,一直无法遗忘的还有我,我还在寻找叶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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