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

蓓蓓醒来，头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马路中间，两边都是阴森森的望不到边的树林，天也已经彻底黑了。

“滋滋滋———”原处一道强光伴随着奇怪的噪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努力的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拼命的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

看不出颜色的摩托车在离自己不到十几公分的地方停下了，滋滋滋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蓓蓓这才发现那人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电锯，是个女人！她慢慢的走下了车，右手握着电锯，左手缓缓的取下了头盔。借助着月光，蓓蓓看见了那人的双眼，湖蓝色的瞳孔。

“姐姐…”蓓蓓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一张口却语无伦次：“对不起，原谅我……对不起……希希……”

“呵呵呵……”那人笑着，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蓓蓓，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电锯……

……

啊……”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直冒冷汗，大口的喘着气，看了看手表，才凌晨四点多。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都是这个梦，每天都是这个时间，没有一天能让人睡个好觉。梦里希希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再躺在床上已经丝毫没有了睡意，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蓓蓓，起床吃饭啦！”听见敲门的声音，浑身酸痛，起身换好衣服走到饭厅：“妈，吃什么啊？”

“西红柿牛腩汤和馍馍，快去洗漱。”妈妈边说着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狠狠的盯着自己，脸色很阴沉：“你以为这样很有意思吗？”

“怎么了？”看到妈妈脸色不太对劲，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样了？”

“你说你怎么样了？！用不着你带个破美瞳来提醒我，我告诉你，那件事你也逃不了干系！”妈妈的脸色愈加不好看了，腾地站了起来，朝着蓓蓓的脸狠狠扇了过去：“滚！”

蓓蓓捂着脸冲进洗手间，满腔的委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打开了水龙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镜子，蓓蓓感到很奇怪。

难道不是跟平常一模一样的么？

2.隐藏的秘密

事情还是得从小说起，希希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虽然只比自己大了两岁，但是妈妈对待她的态度远远不如自己，每次谈起希希的爸爸，妈妈都讳莫如深。

爸爸是个善良的人，才会娶带着姐姐的妈妈进家门。妈妈不给姐姐上户口，爸爸托关系办准生证给姐姐上了户口；妈妈不让姐姐上学，爸爸早早去交了学费；妈妈买礼物只买自己的，爸爸就去给希希姐姐再买一份。

虽然姐姐不是爸爸亲生的，但是爸爸对两个孩子都不偏不倚，所以一直觉得爸爸是个正直的人。

直到之后，听多了邻居的风言风语和妈妈喝多时说的醉话，蓓蓓才知道为什么妈妈那么讨厌姐姐。

姐姐的亲生父亲叫珹，和爸爸妈妈是大学同学。当时珹和爸爸都在追求妈妈，而妈妈选择了爸爸。婚礼当天，珹本来是该开着婚车把妈妈送到婚礼现场的，却在半路甩掉了别的车，改了道，把妈妈拉去了陌生的地方，并对她做了不好的事。

婚礼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妈妈没脸回家，只能跟着珹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就有了希希。可希希刚一出生，珹就消失了。

没有经济来源的妈妈带着还在哺乳期的姐姐回了家，迎来的却是所有人的唾弃，爸爸依旧深爱着妈妈，所以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娶了妈妈，生下了自己。妈妈对姐姐的厌恶，不全是因为姐姐是珹的孩子，最重要的原因是，姐姐的双眼跟珹一样，是蓝瞳。

听说从当年那件事之后，妈妈就变得性格暴躁、疑神疑鬼。总觉得姐姐是珹的替身，是来折磨她的。觉得姐姐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珹，让她恶心，让她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件事之后肮脏的自己。

蓓蓓在家总是很小心，不敢招惹妈妈也不敢招惹姐姐，家中的矛盾就像处在一个临界点，稍微一两句话就能让妈妈发疯。姐姐老惹妈妈生气，妈妈一生气就会毫不手下留情的大骂姐姐，然后爸爸就会来劝架，到最后一家人都很尴尬，这也是蓓蓓讨厌姐姐的原因。

直到11岁那年，蓓蓓五年级，姐姐初一，父亲被调到了外省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姐姐的苦日子才真正的来了。

带着两个孩子的妈妈，毅然决然的让姐姐辍学，在家负责家里的一切家务，对待她根本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人。妈妈好喝酒，一喝醉了就打姐姐，用烟头烫她的胳膊和腿；用脚踩她的脸；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地上撞；只要是碍眼的东西就往她身上砸，无论是烟灰缸还是板凳，最后姐姐还是得扛着伤收拾好房子。

其实偶尔也会觉得妈妈做的挺过分的，但姐姐确实给妈妈带来了太多的痛苦，看人的眼神、做的事确实很让人讨厌，特别是她永远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到就让人想打两下，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就在两个月前，姐姐在去买菜的时候被人发现晕倒在了路上，之后妈妈不得已去医院接她，还交了一大笔的检查费，得到的结果是姐姐得了胃癌，中晚期。

回来之后妈妈没有再管姐姐，而是把自己叫到了卧室：“蓓蓓，你是知道的，我没有钱治她，也不想大家都活得那么痛苦，我们杀了她吧。”

“什么？”蓓蓓觉得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让人窒息。原来只觉得妈妈讨厌姐姐，怎么打她、骂她都可以，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要置她于死地。希希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姐，就算再怎么讨厌她，也做不出杀了她的事啊。可是看着妈妈坚定的眼神，蓓蓓只能小心翼翼的问一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妈妈咬紧牙关把头偏向了一边：“我也想了好久，她无论是病死，还是天天挨我的打，都是很痛苦的活法。还不如早早死了痛快，说不定，还能弄点钱来。”

“那您是要卖掉她吗？”沉默了片刻，蓓蓓明知道妈妈想说什么，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

“我想，如果现在给她买保险的话，可能来不及。而且保险公司那么能算计，肯定会好好查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妈妈抿了抿嘴唇：“让她被车撞死，怎么样？”

“我不知道。”蓓蓓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她怎么会乖乖被撞死嘛？”

“找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推她一把不就好了嘛！”妈妈已经受够了蓓蓓的愚钝，气的站起来往门外走：“这件事你去办吧。”

最后一句话是陈述句，以命令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自己才15岁，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她还是自己的亲妈么？竟然命令自己去杀死同母异父的姐姐？蓓蓓下不了手。

那之后的半个月，妈妈都没有再打姐姐也不再让她出门了，然而蓓蓓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了。

3.对不起，姐姐

蓓蓓再一次回想到姐姐去世的那天下午，妈妈让自己带跟姐姐去逛逛街，买些吃的穿的，临走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整整一个下午，蓓蓓都带着姐姐漫无目的的到处乱逛，无论姐姐看上了什么，自己都买给她，每走到一个路口，蓓蓓都会默默的把手伸到姐姐的背后，却最终都没有下得去手。

“妹妹，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喜欢你，也喜欢妈妈。”姐姐冲自己笑了一下，这才发现，从没笑过的姐姐，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

“我们对你又不好，为什么喜欢我们？”蓓蓓低着头，不敢看姐姐的眼睛。

“因为我觉得你活得像个公主一样，那么的完美。”姐姐一边吃着手里的章鱼小丸子，一边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你的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你优雅、善良、爱笑又不爱惹是生非，可惜我没上过多少学，否则我真想把所有好话都用来形容你。”

蓓蓓真想问问姐姐，如果你知道等会会死在我手下，你还会这么形容我吗？欲言又止的笑笑，看着姐姐：“那妈妈呢？你为什么喜欢妈妈？”

“妈妈因为我和我爸爸吃过那么多苦，还那么辛苦的养两个孩子，我觉得她很坚强。”希希笑着看着自己：“如果打我能让妈妈不恨爸爸，能让妈妈过得不那么辛苦，被她打死我都愿意。”

真的吗？这三个字是蓓蓓没有说出口，又像是在问自己，这样的姐姐怎么能让自己下得去手呢，如果是自己，活得像姐姐这样，肯定很愤怒甚至想要报复的吧？

“我好喜欢那条裙子。”抬起头来，姐姐指着橱窗里挂着的雪青色的百褶裙，一脸祈求的看着自己：“可以买给我吗？”

蓓蓓点点头，拉姐姐进去试了那条裙子。姐姐穿着裙子在全身镜前转了转，原来姐姐也可以这么好看啊！蓓蓓苦笑了一下，付了钱。

“您好，请问是穿着走呢还是帮您装起来？”

“穿着走。”说这句话的时候，蓓蓓看了一眼姐姐，姐姐的眼神很黯淡。

走出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蓓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带姐姐回去呢还是……

“妹妹。”姐姐的手在眼前晃了很久自己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其实，你们那天在卧室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都17岁了，你明白的事我能不懂吗？”姐姐苦笑了一下：“但是我前面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不希望你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真的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

看着愣在原地的蓓蓓，姐姐再次展现了自己最美的笑容：“希望你能告诉妈妈，我真的很喜欢她，希望她没有了我，她能放下一切，过她想过的生活。还要，谢谢你送我裙子。”

“姐姐！——”

“嘀——吱————”

等到蓓蓓缓过神来，姐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姐姐留给自己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张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脸，以及那一对蓝色的瞳孔。

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妈妈想的那么好，撞死姐姐的司机是个穷鬼，宁可坐牢都不赔钱。蓓蓓没有把真相告诉妈妈，连同姐姐最后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没有跟妈妈说过，真希望妈妈能带着对姐姐的愧疚过完下半辈子。

4.希希回来了

沈玥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讨厌的杂种到死都阴魂不散。先是一直以来整宿整宿的梦靥，现在丈夫好不容易回趟家，在家呆了还没一个星期就消失了，而自己的乖女儿蓓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原来的蓓蓓看到自己都会叫妈妈，而现在只叫单字“妈”；原来的蓓蓓无论说什么给人的感觉都很真诚，而现在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而且蓓蓓以前绝对不会像希希那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面色阴沉，蓓蓓真的越来越像希希了！

真正让沈玥觉得是希希回来报复自己了的，是今天早晨起来看到的，蓓蓓的蓝色瞳孔。与此同时沈玥发现，丈夫消失了。是希希回来带走了丈夫！这是沈玥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

“妈，别生气了，喝点汤吧，您还没吃饭呢！”

沈玥楞了一下，缓缓的转过头，看到的依然是挥之不去的蓝瞳：“希希……你就这么恨妈妈吗？死了都要来报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如果不这样对你，我觉得我对不起我自己！！！”

“啪啦！—”沈玥突然起身打翻了蓓蓓，不，是希希手中的碗，一个翻身把她压在地上，双手用力的卡住她的脖子：“想下毒杀我？就凭你？还嫩了点！你把我害的那么惨，死了还不忘来折磨我，我告诉你，没门！”

希希被自己掐的喘不过气来，不看她的眼睛，还真分不清两人究竟谁是谁。沈玥明白此时自己已经陷入了癫狂，但更清楚的是，如果不杀了她，死的就会是自己。已经越来越没力气了，而希希还在挣扎，沈玥探起身够到了桌上的搪瓷水杯，一下一下的往希希脑袋上狠敲。

“咔啦—”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沈玥愣住了，是提着行李箱的丈夫唐鑫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

无论沈玥看到的是什么，唐鑫回到家只看到了近乎癫狂的妻子把蓓蓓往死里打。

“难道你不是被希希那个杂种害死了？你怎么又回来了？”沈玥笑着站了起来靠在饭桌跟前，突然一个晃眼，她看见了唐鑫努力想要隐藏的蓝色的瞳孔，他不是唐鑫，是希希！！！

“啊！！！”沈玥回头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的朝着唐鑫头上砸去，却被他抓住了双手，烟灰缸摔在了地上。

“沈玥你冷静点，我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去自首的！”唐鑫努力的想要平息沈玥的戾气，冲蓓蓓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报警：“昨天晚上我在门口散步的时候，被一个朋友拉住。他说他那天看到了蓓蓓和希希走在一起，平常希希是不会跟蓓蓓一起出门的，就跟着看了一会，然后就看见，蓓蓓把她推到车轮底下！”看着大口穿着粗气的沈玥，唐鑫咬紧了牙齿：“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死前你对希希突然那么好，不打她，不让她做家务，还给她买了新裙子，不得不让人怀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厌恶她，却没想到还会置她于死地！我想了一晚上，决定离开你一整子冷静冷静，但是又觉得，我应该对你的行为负责才回来的，如果我没有回来，这个时候蓓蓓肯定已经死在你手下了！”

“不是这样的，蓓蓓已经不是蓓蓓了，她是希希，她被希希附身了，你没看见她的眼睛吗？你不要相信她啊！”沈玥慌张的看着唐鑫：“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了，不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相信我的吗？希希生前过得那么苦，死不瞑目啊她，她肯定是要来报仇的，鬼魂没办法报仇，她只能借助蓓蓓的身体。”沈玥挣脱了双手：“你想想，蓓蓓是直接杀死她的人，她现在才来找我，说明蓓蓓已经被她害死了，她现在是来找我索命的。”

“我不管你怎么说，跟我去警察局。”唐鑫拉着沈玥就往外走，没发现她手中还攒着一把水果刀……

……

“对不起了，又杀了你一次。”沈玥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唐鑫，咬牙切齿：“你不相信我，所以你肯定不是我丈夫，你的蓝眼睛告诉我你是希希，如果不一次一次的杀死你，那死的人就是我了，你们都让我去自首，不可能，是你希希欠我的！”

当蓓蓓带着警察来到家里时，看到了她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看到有人来了，满脸是血的妈妈抬起头来笑着看着自己‘希希，你还想再被妈妈杀死一次吗？’

5.事情的真相

精神病院里，妈妈的主治医师带着蓓蓓看完了视频里妈妈对事情的叙述：“根据我们了解是事实，你母亲在最初没能结婚到生下你姐姐期间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导致精神方面有些不太正常，从你父亲娶了她之后，她的症状应该慢慢有所缓和。直到你姐姐的去世，给她的心灵造成了二次创伤，毕竟是因为她的授意，你姐姐才会死亡，长久的精神负担导致你母亲精神崩溃，得了妄想症，总觉得你姐姐附在每一个人身上来向她索命。”

“好了我知道了。”蓓蓓叹了口气：“医生，能让我去见见我妈妈么？”

“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医生很认真的盯着蓓蓓的眼睛：“你姐姐，究竟是自己冲向马路的，还是被你推过去的？”

蓓蓓的身体僵住了，不敢再直视医生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的脚尖，思绪回到了那天下午。

“姐姐，吃章鱼小丸子吗？”

“嗯！”

“姐姐，你看这个裙子多漂亮啊，我买给你好不好？”

“好！”

“姐姐，你真漂亮，笑起来更漂亮。”

“真的吗？嘻嘻…”

“姐姐，我们从这儿走吧。”

“好。”

“姐姐，你知道吗？你真的是家里最多余的人，好希望妈妈永远可以开开心心的…”

“什么？你声音大点儿。”

“姐姐，对不起……”

“嘀——吱————”

原来真的是自己推的姐姐，也许是愧疚，又或者是恐惧，让自己无法面对事情的真相，在脑海里构造出了事情另外的一个版本，把自己和姐姐塑造得姐妹情深来安慰自己，原来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

知道真相的爸爸已经死了，妈妈说的话不会再有人信，那个告诉爸爸真相的朋友是谁也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还是让自己在对姐姐敬重中活下去吧。

“唐蓓蓓？”回过神来，那个医生依旧在看着自己。

“我没有推姐姐。”

6.最终篇

在网上发布完租房启事，终于能休息会儿了。

收到了一条短信：“你好，请问现在可以看房吗？”

“当然可以。”回完短信，蓓蓓从冰箱里拿了点儿菜准备做饭。

“铃铃铃铃铃……”

“喂？”

“你好，请问是唐蓓蓓么？我是第五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你妈妈刚刚在病床外面跟别的病患聊天的时候，突然像疯了一样喊着你姐姐的名字，我们没拦住，她从五楼楼梯上跳了下去，滚到了三楼，我们没能挽救她……”

“等着我，我现在就过去。”

拉开门，一个拉着行李箱戴着墨镜的黑发女子站在门口：“您好，我是来看房的，我叫李文希。”

摘下墨镜，李文希湖蓝色的瞳孔里印出满脸恐惧一步步向后退的唐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