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奇谈系列四：公孙老爹

村子里有一位阴阳先生，干这行干了一辈子。复姓公孙，我们这里的人都管他叫公孙老爹。说明一下，老爹这个我们这的方言里，就是老汉的意思。

哪怕是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公孙老爹的年纪就已经不小了，他比我外公还要大上几岁。

快七十岁的公孙老爹，虽然头脑清醒，耳目也还算灵慧，但毕竟是已经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以前利索，体力也大不如以前。因此也产生过金盆洗手的念头。但每当哪家哪户出了点什么事，别人几句哀求，几滴眼泪，公孙老爹的心肠就硬不起来了，穿上一身行头，带着家伙就往外跑。

公孙老爹收妖伏鬼干了一辈子，到了快古稀之年也渐渐感到有点力不从心。

他和我外公是生死至交，两个人曾都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先生。虽然名气大是一样大，但公孙老爹的名声却比我外公的名声要更好。而等两位昔日叱咤风云的青年变成老人后，我外公名声渐落。公孙老爹的名声却依旧。

二人的实力依然是不相上下，这里面的玄机在于：我外公严格遵守这行的禁忘，该管的责无旁贷，不该管的万事莫问。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很多都是有原因的。公孙老爹则是心肠软，有求必应，常常一时心软犯了行内的忌讳。文革过后，我外公更是更透了世态炎凉，不肯再轻易出手。至于公孙老爹，前面说过了，降妖伏魔干了一辈子，几乎被当地人称为活神仙。

我外公和公孙老爹两个人，曾在夜里的田埂上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我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我不干这行很久了，你干这行干了一辈子，也该收山了。”

“我哪里又不想收山呢，可是手上总闲不下来……人间还不太平啊。”

“按你这说法，人间又太平过几年呢，这世界上不平事那么多，你还件件都管得了？”

“可别人有难求上门，我怎么狠得下心不帮啊，上次钱奶奶他们家，就那么一个儿子，我要是不出手，不就……”

“你别说这事了，钱家那没出息的儿子平时在乡里为非作歹不说。他可是因为干了那种没天良的事才得罪了鬼神，这种事我们本来就不该管。”

……

我外公劝了好久，也没有让公孙老爹收山。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我外公叹了口气，自己回去了。公孙老爹看着我外公渐行渐远，最终走进山里不见了，才动身回家。

两个老人的草鞋上沾满了田泥和朝露。

一只伏在田野中的大黑狗看到主人开始回家了，便跟在公孙老爹后面。

公孙老爹给这只狗取名叫大黑，公孙老爹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躺在公孙老爹的家门口，得了重病奄奄一息。

善心肠的公孙老爹治好了它的病，然后，它就留在公孙老爹家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公孙老爹身边总算有个伴了。

我很抱歉我忘了说了，公孙老爹孑然一身，没有老伴，没有子女，我也没见过他的任何亲戚。

这也正常，外公曾经说过，干我们这行的，有几户人家能人丁兴旺。

我从来没问过外公公孙老爹亲人的事，外公也从来不说。事实上……我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

公孙老爹年轻时，曾有一个贤惠的姑娘和他相爱结婚。但是后来，公孙老爹帮人帮得太多，得罪了一个厉鬼，厉鬼牵怒于他的妻子，有一天趁公孙老爹不在然将他的妻子杀害。

厉鬼后来自然伏诛，但公孙老爹没有再娶过妻了。

一天，公孙老爹在家做饭，觉得胸口发闷，有一口气喘不上来，暗自里觉得不妙，于是就算了一卦。

公孙老爹看了看卦象，说了三个字：“天意啊。”

公孙老爹心里清楚，自己己经近古稀之年，这么多年来，干这行还不守规矩，也折了不少阳寿。

自己大限将至，也是情理之中。

一个月后的黄占一对老年夫妇哭喊着来到公孙老爹的家门口，求着他救命。

公孙老爹，穿上行头，带好家伙，就准备出门。

刚走出门口，大黑忽然冲过来，死死咬住公孙老爹的裤角，不停地流泪，嘴里还呜呜地叫着，跟公孙老爹生活多年，它也感觉到了什么吧。

公孙老爹看着这只陪了自己多年大黑，也是不舍。但公孙老爹也许还没完全看透尘世，但绝对看透了生死。他摸了摸大黑的头，大黑似乎也终于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用头蹭了蹭公孙老爹的腿，就跑到不知道哪去了。

村西头是深山老林，其中一座山上是乱葬岗，平时鲜有人迹。公孙老爹让别人先回去，说怕出危险。

他想过了，自己死后就躺在这儿，挺好！

此时已是夜晚，公孙老爹在一座墓前说到：“你要是现在收手，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墓里一个尖厉的女声喊到：“死老头，自身难保，还敢多管闲事！我还是先送你下地狱吧！”

随后，墓中走出一个身披红衣，半张脸都腐烂了的女鬼。

两个人在月下斗法，公孙老爹没想到才几个回和，自己居然就呼吸困难，心痛难忍！连手上的桃木剑都要抓不住。

自己的大限真的要到了！但就算要我死，老天啊，你也要我收完这最后一只恶鬼！

老天似乎不给公孙老爹机会，他很快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厉鬼冷笑着站在旁边，伸出爪子就要取公孙老爹性命。大黑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蹿了出来，狠狠咬了厉鬼一口。

厉鬼吃痛，一爪下来，大黑命丧当场，但黑狗血溅了厉鬼一身，厉鬼身上冒起了青烟，大声惨叫。

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大黑倒在自己身边，公孙老爹眼里再次放出光芒，闪电般地站了起来，趁着厉鬼被黑狗血所伤分心的时候将桃木剑捅进了它的心脏。

厉鬼在惨叫中化为了青烟，公孙老爹也在大黑的帮助下，给自己的一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

外公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他梦见公孙老爹来和自己道别，公孙老爹旁边还跟着大黑。

外公赶紧算了一卦，算完后老泪纵横。

我半夜里接到外公的信鸽，要我带上东西去乱葬岗找他。外公在信里说，他不能公孙老爹就这么暴尸乱葬岗，还要我带个麻袋，去装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