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煞气

我们镇上的风水，极阴。

记得小时候，经常有地师来镇里研究风水，了解民俗。

一个外省的地师看了我们镇的风水之后，惊得合不拢嘴。

用他的话来说，这个小镇够邪，要不是这镇上的人知道变通，婚丧嫁娶样样讲究，怕是早就出大问题了。

镇子里的人尤其重视丧礼，头七避煞更是重中之重。

听镇上的老人说，百十年前，镇上常有山贼出没，这伙山贼抢了一户人家之后，还伤了男主人性命。

因为家里的钱财全被山贼抢光了，无钱下葬，只好用狗尾草卷起来，直接用沙土埋了。

头七的时候，这一家人悲戚难忍，待在家里嚎啕大哭，没有出去避煞。

入夜，这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第二天，镇里人在他家发现了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都整整齐齐地挂在房梁上，面色平静，似有微笑。

镇上老人说，避煞是为了躲开鬼魂对人的冲撞。

老人还说，头七这天，男人的鬼魂返回家中，一看家中妻小过得如此不幸，便干脆将他们一同带走了。

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这么解释这桩悲惨事件，家人为什么要伤害家人呢？

现在想来，其实老人的意思是，鬼魂没有理性思考的能力，所以活人要好好引导他们，帮助他们早日投胎。

所以镇里做头七非常讲究，首先逝者的房间里要打扫干净，摆上酒食，屋子里放上纸人，用来服侍归者。

逝者的床上，要放上纸扎身体，锡纸糊成的人头，脸上盖上黄纸，这是给逝者附身用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所有人都必须去其他地方住一夜，一整夜不得回家。

也有第二天回去查看，只要是纸人的位置移动了，脸上的黄纸掉了，或者是菜食产生了变化，酒水少了，那就是回来过了。

不过，这种传说已经有上百年的时间了，建国后，镇上的人虽对此深信不疑，但这里再没发生过被煞气冲撞而丧命的人和事儿了。

没想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中期，又发生了一件恶性伤人事件。

这一年，我小学同学胡兰兰的爷爷去世了。

胡兰兰家八十年代做包工头起家，财产丰厚，再加上一家人都是孝子贤孙，对于头七就格外重视。

头七那一天，胡兰兰一家做好了一切准备，然后一家人出去避煞去了。

本来风平浪静，却不想，吕小光这小子突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胡兰兰家附近。

这吕小光是镇上有名的小流氓，他平常靠偷鸡摸狗得钱，有了钱就去月亮河舞厅跳舞、打架、装老大。也经常出现在校园附近，殴打、勒索学生。

别人二十岁，该上大学上大学，该工作工作，就吕小光，他把当流氓当作一项事业好好地经营，每天都要用不同方式搅扰四邻。

这天晚上，他看胡兰兰一家都出去避煞，突然心生一念——胡兰兰家那么有钱，又为了避煞外出，没一个人在家，此时不去偷他一票，等待何时呢？

吕小光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地来到胡兰兰家门口，观察了一番地形，这才发现，胡兰兰家的院子，是个四面不透风的砖结构四合院，正面，只有一个幽深的小门，可以进入院子。

不过这小门也是被砖墙包裹起来，想从垂直方向跳进去真是做不到。

他伸手在门内摸了一会儿，摸到一把大锁头，无奈这个角度，要想开锁很是耗时，还没等他把家伙事儿掏出来，就引起了附近的黑狗一阵叫唤，吓得他赶快走了。

吕小光也不甘心，躲在暗处瞎琢磨。也是命该如此，一只胖乎乎的手，一把抓在了吕小光的胳膊上：“哥，我要吃好吃的。”

他抬眼一看，说话的正是胡兰兰家的邻居，张家的大傻子。

这大傻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智商极低，看不出什么人间好坏，见谁都要好吃的。

要在平常，吕小光这家伙手黑心狠，早就一嘴巴抽过去，把傻子给撵走了。

可今天，大傻子这一声“哥哥”，突然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大傻子家的院子紧挨着胡兰兰家，胡兰兰家的围墙是高，但架不住大傻子家的地势高，从傻子家后院翻过胡兰兰家院墙，就跟小孩翻门槛一样简单。

吕小光一拍傻子的胖脸：“哥哥今天就请你吃好吃的，但是你记住，你跟着我走，无论走到哪，都不准出声。”

傻子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一个劲儿地答应：“不出声不出声，吃好吃的去。”

吕小光带着傻子悄悄走进了他家的后院，傻子家里确实有人，但是他父母早就习惯了傻子九十点钟才回家，根本就没在意他跟谁进了院子。

吕小光腿脚轻便，抬腿就翻进了胡家。这傻子一看，也要跟着。

吕小光这小子过河拆桥的货色，早就烦死傻子了，但碍于傻子动静大，万一把傻子的父母招出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费了很大劲把傻子也接了下来，傻子一落地就嚷了起来：“我要吃好吃的，好吃的……”

吕小光顿时心生毒计：“好吃的有啊，跟我来。”

原来，这小子一跳进院子就扫见了正房门上挂着的黄纸，那就是胡老爷子生前住的地方，今晚那房间里，还真有一桌好菜好肉。

吕小光拉着傻子到了房门前，拉开门一脚把傻子踹了进去，他顺手用铁丝把门鼻一栓，这傻子就再也出不来了。

吕小光好奇地往门上一趴，只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傻子摔在了纸扎人上，正费劲地往起爬呢。

他不想耽误时间，赶快开始去搜索其他屋里的东西，这小子翻箱倒柜有一手，不一会儿就把胡家的现金、首饰，都给翻出来了。

胡家新买的DVD，吕小光觉得拿走实在不方便，他一生气，干脆拆了，还在机壳里拉了一泡屎。

收拾妥当，吕小光打算走了，经过胡老爷子门前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傻子：这家伙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还在吃？

他趴在门上一听，果然听见一阵阵像猪吃泔水一样的声音，心里突然一阵嫉妒：“傻子，吃的香吧？”

只听傻子说：“真香，那边哪有这样的饭菜啊。”

吕小光这人，是个从里到外都坏透了的家伙，典型的见不得别人好，他看傻子吃的这么开心，心里反而不平衡了：这傻子虽然傻，但却认识吕小光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呢？

他干脆下了杀心，不如一个砖头敲死傻子，然后摆出一副遇煞而亡的样子，岂不巧妙？

说着，他把门鼻上的铁丝拿掉了：“傻子，出来吧，该走了，你妈叫你了。”

他万没想到，傻子这次居然没搭理自己，只听傻子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再给我倒一杯酒，真美。”

吕小光在门口气得牙直痒痒：“傻子，你他妈的快点给老子出来！别惹急了老子揍你啊。”

他这一喊，房间里突然没声音了，吕小光火了，一把拽开门，就要冲进去给傻子一砖头，可这门刚拉开，眼前的一幕吓了吕小光一跳。

傻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一脸的黑气，吓得吕小光一时间没敢动手。

下一秒钟，吕小光看到的景象更加诡异，傻子背后的那些纸扎人，竟然都活了，正站在他身后，一副随时侍奉的样子。

此时李小光已经吓傻了，想赶快跑，好勇斗狠地心思却还在，干脆一个使劲，一砖头就朝傻子头上拍了过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傻子竟像知道他要动手一样，而且快他一步，一个酒瓶子就砸在了李小光的脑袋上。

李小光由于脑外伤严重，开颅手术后，再没能下床。

傻子一家怕吕小光家寻仇，干脆举家搬走。

吕家还想要点赔偿，无奈傻子是被教唆在先，又没有负刑事责任的能力，民事责任这一块，倒是判了，可惜傻子家无钱无地，一直执行不下去。

镇里人嘴上说同情，转过身都骂活该。

头几年，吕小光死在了病床上，他已经卧床十五年了，也算是个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