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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魂

更新:2019-05-05 21:47:16

一周末放学,骑着老旧自行车回到家,我发现那住在隔壁的张阿婆死了,一大帮子人正在张阿婆家忙进忙出,帮忙着张罗事情,屋里屋外喧闹无比,人声鼎沸,倒也没什么悲伤的氛围。同样在人群中忙碌的妈妈见我回来了,便让我先做会作业,稍后和她一起在张阿婆家吃个便饭,她还偷偷告诉我,张阿婆是喝农药死的,喝的百草枯,就在一个小时前,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断气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一阵...

周末放学,骑着老旧自行车回到家,我发现那住在隔壁的张阿婆死了,一大帮子人正在张阿婆家忙进忙出,帮忙着张罗事情,屋里屋外喧闹无比,人声鼎沸,倒也没什么悲伤的氛围。

同样在人群中忙碌的妈妈见我回来了,便让我先做会作业,稍后和她一起在张阿婆家吃个便饭,她还偷偷告诉我,张阿婆是喝农药死的,喝的百草枯,就在一个小时前,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断气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一阵悲愤,但随即又觉得无可奈何。

张阿婆今年才五十五岁,但已经得尿毒症五年了,身体异常虚弱,这都要怪她天天吃咸菜才吃出的这毛病。但天天吃咸菜也不是张阿婆愿意的,谁叫她从小苦到大,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呢。

听张阿婆自己说,她三十几岁时丈夫就因病去世了,只留给她两男一女和几亩薄田,她没有选择改嫁,而是自己一人勒紧裤腰带,靠种田和做手工硬是养大了三个孩子。

本以为三个孩子长大后她能享享福,但没料到自己却查出了尿毒症,医生说她常年咸菜配饭,肾脏积年累月的受损,已经承受不住了。尿毒症的花费巨大,头一年那三个儿女还能常常陪张阿婆去做透析,但时间一长,那三人就都觉得厌烦了,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渐渐地,他们便连家也不回了,只是每个月打些钱回来,那些钱远远不够张阿婆做透析的花费,为此,张阿婆不得不减少透析的次数,而且还要每天在家做手工,往常我回家的时候就能看见她艰难地坐在板凳上贴着布鞋的鞋底,贴一张才五分钱。

做了一会儿作业,屋外忽然传来哭声,我透过窗户一瞧,原来是张阿婆的三个儿女回来了。只见那三人张着嘴拼命干嚎,几度要哭晕在地上,但他们眼中一点泪水都没有。几个帮衬的装模作样劝了几下,那三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哭泣。

又过了会儿,我妈喊我去吃饭。我放下笔走出门,就看见有几张桌子已经摆在了隔壁门前的空地上,而那些帮忙的人已经开始入座了。

我走到隔壁门前的一张桌子旁,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见那张阿婆头朝里脚朝外,硬挺挺的躺在被拆掉的木门的门板上,门板用三条长凳架着放在屋子中央,原先摆放的杂物也都被清理掉了,屋内显得空荡荡的。

我环顾屋内一圈,又看了看张阿婆,却忽然发现那张阿婆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她那因为透析而惨白的脸变得更白了,比她年龄更苍老的皱纹爬满了她的脸。张阿婆死气的双眼却锐利如钩,隔着门框勾住了我的眼睛,也勾住了我的身体让我浑身僵住。

“来呀~来呀~”张阿婆伸出左手开始向我缓缓招手,含着红纸的嘴一张一合对我说话,可那张红纸却一动不动。张阿婆的声音悠远清灵,听得我心神恍惚,迈开腿就要往屋内走,可我还没迈出一步,头上便随着“啪啪啪”三声传来一阵疼痛。我瞬间清醒过来,转身一看,原来是妈妈,她正用几双筷子敲我的头。

“叫你去吃饭你耳朵聋了吗?还不快去坐,就你这样呆头呆脑的,以后怎么考得上好的高中?”妈妈狠狠瞪着我,我只能红着脸咬牙坐到了桌边。

回想着刚刚眼前出现的一幕,我心里既疑惑又害怕,此刻背对着张阿婆的屋子坐着,我总感觉张阿婆正在背后打量着我,于是我便不敢呆在这儿了,草草扒拉了几筷子饭就躲进了自己家里,而妈妈吃完了饭则和一群人打起了牌,帮着一同守夜。

晚些时候,爸爸从工地上回到了家。妈妈让他也去隔壁打打牌,帮着陪夜,但爸爸只说了一句“太累了”就洗洗脚躺到床上看电视,妈妈大声骂了几句摔门又出去了。

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善交际,这点我从小都知道,但妈妈似乎从来没习惯过,爸爸的沉默总是让她火冒三丈。

写作业写到十点多,我便合上作业准备进屋睡觉,而妈妈却还在隔壁打牌,我知道今晚她都可能不回来了。

躺在床上,我一关上灯,就忽然想起了从门板上坐起的张阿婆,登时我浑身打了个寒战,在微热的初夏都觉得心中冰凉。可能我又出现幻觉了吧,这情况已经有过好几次了,有时候上着课我会发现老师变成了一个冒着黑气的骷髅,那骷髅头给我们讲着课,滑稽的下巴开开合合,发出咔咔的声响,我都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又或者是我在骑着车,路上就会忽然冒出一个人,在我来不及刹车撞上的时候,那人就会如同鬼魅一般原地消失。

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

我梦到了家里的黑猫,那只被妈妈扔掉了两年的黑猫。它站在我面前两米的地方“喵喵”直叫,声音凄凉沙哑却又带着嗲气。它的身体更瘦了,两侧都能看见凹凸的肋骨,皮毛肮脏干枯,显然是糟了不少的罪。

我蹲下身子,“咪咪”叫着呼唤它,张开双手想要将它抱起。黑猫见了,便“喵喵”叫着,弯着尾巴小跑着向我走来,可就在它距离我还不到一米时,一辆大货车按着喇叭从我面前呼啸而过,一瞬间,腥臭的血液带着飞扬的尘土喷在我脸上,我眼前渐渐变成一片血红色。

“啊!”我从床上猛地坐起,才发现这是一个梦。

开灯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现在还不到四点,可是想着梦里的黑猫,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只黑猫是我小学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捡的,那时候的它还不到一个月,但却无比凶悍,捡它的时候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还被它抓伤了手。它被我抓到家就躲在衣柜角落躲了三天,见谁都全身炸毛,哈着喷气,之后才融入了我家,从此变得十分粘人,没有一个朋友的我仿佛也有了一个温柔的伙伴。

家里穷,我们也没什么大鱼大肉喂他,它便自己抓老鼠吃,自己家抓完了就去外面抓,但即便这样,有时候它也还是饿的冲我嗷嗷直叫,但看着只有白粥的猫碗,我也没办法,妈妈本来不愿意养的,是我说它能抓老鼠才留了下来,因此我也不敢提啥过分的要求。

但黑猫在我家呆了两年不到,就被妈妈扔掉了,我不敢问她原因,只能自己晚上躲在被窝里哭。

想着我的黑猫,我从三点多想到五点多,毫无睡意。我内心满是伤心和懊恼,我的黑猫是不是已经在路上被车撞死了呢?要是我恳求妈妈,或许它就不会死了呢?

这几天,我每天都会梦到黑猫,它在我梦里从柏油马路上的一滩血肉又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猫,只是黑猫变得与之前不太一样了,它眼神凶狠,全身黑毛炸开,围着我“呜呜”直叫,还冷不丁伸出爪子想挠我,好像我已经变成了它的敌人。

张阿婆已经死了七天了,今天是她的头七,也就是所谓的回魂夜。

这天,学校里要交校服的钱,一共是一百四十块。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心里排练着如何向妈妈要这校服的钱,不知不觉便晚了半个小时到家。一推开门,妈妈便把我臭骂了一顿,让我一个女孩子家小心点,当心路上被人劫了去。妈妈的一顿臭骂,让本来鼓起勇气要钱的我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劲了。

看着桌上的半碗炸花生,黑乎乎的烧茄子和惨淡的冬瓜汤,我心不在焉地吃着,期间几度想要提起校服的事,但看着一声不吭喝酒的爸爸和皱着眉头吃饭的妈妈,那要钱的话就像一块骨头堵在了喉咙,堵得我喉咙生疼,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终于,爸爸第一个吃完了饭,沉默着走进了卧室,紧接着妈妈也吃完了,见她站起了身,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便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妈妈,学校里要钱……校服的。”

“什么钱?”妈妈一听,立即大声问道。

我咽了一下口水,回道:“学校让买校服,一个人一百四十块。”

“一百四?怎么那么贵,你们学校怎么老是要买校服,上次不是买过了么?”

“上次买的是……是冬天的,这次要买夏天的。”

“买什么买,他们穿夏天的,你就穿冬天的,不就厚一点么?反正都是一个款式的,浪费这钱干什么?”

“可夏天的是短袖和裙子。”

“你就穿裤子怎么了,我们家哪来的钱买校服,和你老师说,我们不买。”妈妈甩下这句就进屋了。

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心中却更惶恐了,我不知道明天怎么和老师说,他会不会让我难堪,同学会不会又嘲笑我?带着满心的无奈,我只好决定明天和爸爸再要一次,但他的钱都被妈妈拿着,只能希望他藏了点私房钱,不过这希望不大,因为爸爸如此沉默木讷,恐怕没这个心思。

吃完饭,我快速刷了碗,又把自己那双黑布鞋洗了,这才开始写作业。

隔壁这时开始烧纸扎的屋子和轿车之类的东西了,我站起身,透过窗户看着橙黄色的火光,心中暗道还不如烧一个透析仪给张阿婆。张阿婆那三个儿女将她生前的衣物鞋子和被子也统统扔进了火堆,看着熊熊烈火,他们脸上带着笑,因为终于摆脱了张阿婆这个大麻烦,越烧越旺的火光中,我仿佛看见张阿婆正在火焰里背对着我捡着属于她的衣服。

正当我看得入迷,身后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急忙坐到凳子上假装写作业,微微抬头斜眼一看,是妈妈。

我马上低下头,不敢看她,同时准备迎接她的又一次臭骂,因为刚才我写作业的时候向窗外张望了,她一向都能找到责骂我的原因。

但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有骂我,她走到我身边,靠着我轻轻坐下,然后伸出双手侧身搂着我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小悠,作业先别写了,妈妈有事和你说。”

妈妈的语气亲切而又缓和,就好像电视机里那别人家的妈妈。我放下笔,却不敢看她,因为我不知道她下一秒会不会又突然变回原来那暴怒的模样,又或者她这副模样是要我商量退学的事?

“小悠,刚刚妈妈语气重了点,让你难过了吧,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对,你愿意原谅妈妈吗?”妈妈依旧用着无比温柔的语气说着,而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重锤猛打了一击,登时泪水夺眶而出,因为这是妈妈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话,而且还请求我的原谅,我带着泪水连连点头道:“嗯,我没事。”

“小悠,你看我们家这么穷,房子还是那种小平房,你爸爸又是个工地做小工的,没啥本事,没本事不说,就连做人都不会做,只知道躲起来喝酒看电视,所以妈妈平时也是无奈,妈妈之前的朋友都嫁给了有钱人,每次看着她们开着车上下班,而妈妈只能骑自行车,妈妈也是觉得丢脸。”妈妈渐渐把头靠在我肩上,她的头发温暖如春,一种让人幸福到想哭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我浑身颤抖着也把头靠着妈妈,只听妈妈继续说道:“小悠,我知道你在学校也不好过,你看你全身上下没一件漂亮的衣服,都是穿别人送的,破了洞都还在穿,脚上整天穿着一双黑布鞋,要么就是便宜的跑鞋,而你的同学都是穿的漂亮的运动鞋,你在学校没朋友,在家又是心惊胆战,所以妈妈就在想,为什么我们一家子要活的这么辛苦呢,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听到妈妈这么说,我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下掉。的确,在学校我一直偷偷看着其他女生脚上的鞋子,暗自羡慕,我还记得有一次一个城里的远方亲戚说要送我新鞋子,我满心欢喜地以为是那种运动鞋,可拿到手是一双绿色的军鞋,当时的我心中那种尴尬和失落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所以妈妈觉得,我们需要解脱,我们去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小悠,你觉得怎么样?”妈妈把我搂得更紧了,我知道妈妈说的是死亡,她在征求我的意见,但她不知道,死亡这个词,已经在我心中萦绕好几年了。

妈妈刚刚说完,卧室的门又被推开了,我抬头看去,是爸爸,但爸爸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他脸上满是笑容,阳光灿烂,自信无比,仿佛是发着光。爸爸走到我身边,伸出一只手摸着我的头说道:“小悠,爸爸也决定和你妈妈一起,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像这样么?”我看着爸爸妈妈,温柔的妈妈,高大自信的爸爸,这不是我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么?是不是死了就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了呢?

“小悠,拿着这把刀,爸爸妈妈在那边等你,可别让我们等急了哦。”妈妈不知何时塞了一把水果刀给我,我拿着刀望着爸爸妈妈,他们就如天使在一片白光中渐渐消失。

“爸爸妈妈,等等我……”看着爸爸妈妈消失,我内心登时痛苦无比,攥紧了刀就想往自己心脏插去。就在这时,我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握刀的那只手瞬间火辣辣地疼,我吃痛扔了刀子,一看手背,多了几道血印。

“喵!”那道黑影落在地上,随即发出一声尖锐恐怖的叫声,叫得我耳膜生疼,我往下一看,那黑影是我的黑猫。

“咪咪,我们一起走吧,那边的爸爸妈妈都很好的。”我又抓起了刀,弓着背伸着手想要逮住黑猫,但黑猫却张牙舞爪,哈着气对我又抓又挠,凶狠的像个老虎。黑猫速度飞快,四处乱窜,不多时,我的身上便全是爪痕,但为了抓到黑猫,我也顾不得疼痛,在屋内随着黑猫到处跑动,那些锅碗瓢盆便都被我撞翻在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就在我抓猫的时候,外屋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士站在门口,单手执桃木剑,沾了一张黄符拍向我额头,我全身立即瘫软下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就看到爸爸妈妈焦急地坐在床边看着我,见到我醒来,妈妈急忙问道:“小悠,感觉怎么样?”而爸爸虽然眼神焦急,但依旧没怎么说话,只是问我想要吃什么,他去烧。

我本以为爸爸妈妈会变得和昨晚一样,但看到依旧沉默的爸爸,我知道是不可能了,于是只能摇头道:“我头很晕,不想吃什么,吃不下。”

不多久,昨晚那道士就匆匆赶了过来,他一见到我,便点头道:“你女儿现在没事了,多注意休息就行。不过该看的病还是要带她去看,不然会更严重”

“昨天我究竟怎么了?”我问道。

那道士回道:“昨天你被隔壁那老太太缠上了,幸好头七我在这边。那老太太因为是喝农药自杀,需要找一个替身才能去投胎,你本来就有抑郁症,所以她便找上了你,引诱你自杀。”

“抑郁症……”我念叨着这三个字,忽然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老是出现幻觉,为何会一直活在悲伤中。

“不过幸亏有一只黑猫的魂魄一直保护着你,黑猫乃是辟邪的东西,所以那老太太才没得逞。不然你已经死了。”道士继续说道。

一听到黑猫确实死了,而且死了还在保护着我,我忽然泪如泉涌,转头问妈妈:“为什么要把咪咪扔了?为什么?”

妈妈此刻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拉着我的手说道:“我也不想的啊,可是那黑猫因为家里没吃的,总是去别人家偷吃,他们说了如果我不扔了它,他们就要下药毒死它,我也只能送走它啊。”

听了妈妈的话,我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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