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桃花

长安的茶舍开在离金陵较远的山郊，她像故事里的素以一般喜欢归隐山林的感觉。不过，这一世既然为人就得在乎生计的问题。

穿过一座山林，沿着幽静窄小小道一直走，豁然开朗之处便可以见到屹立于山水之间的木房子。视野从房子中见间往上走，便可以看到有些腐朽的木头上面刻着茶舍二字。

这木房简陋又地处偏远常年之有长安一人居住。

无论有无客人，她都会在这里早早的烹好一壶茶。

今日细雨绵延，她坐在案上翻开一本名为《纳灵》的书。书页与书页隔开的时候，便生出了一簇簇鲜红的桃花。

她用匕首在手腕上割开了一道口子，瞬息鲜血染在了书上桃枝颤动了一下，生出了嫩绿色的新芽儿。

“你还在为他续命吗？”

郭生穿着玄色的长袍，修张的手指握着一把二十四骨伞，面无表情的问了她一句。

长安将书小心合上，利落的将白纱缠在了白皙的手上。

“今日你能来，我很高兴。”

她会心一笑对他的问题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回答。

“那后来呢？素以为何会消失不见？”

“我今日不想按照月霖的视角讲故事讲下去，就来说说素以吧？”

“好。”

郭生抖了抖伞上的水渍，将画着桃花的油纸伞放在了茶舍的门口，旋即坐在了长安的对面。

说起来面前穿白衣女子常到他那儿坐客，给他讲故事他还是头一次来她这里听她讲。

素以不是一个喜欢独居的女子，只是因为她小时候那几乎覆盖了她整个脸的黑色胎记，让本就父母双亡的她遭到了山精鬼煤的欺负，才养成了孤僻的性格。

她不是人是书妖。

初见月霖之时，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凡人的时候。

他当时全身上下被打的一片青一片紫，不过可能掉下来的时候被长在悬崖上的大树给挡了一下，还剩下半条命。

素以将月霖扛回了自己的住处，每日细心的照顾他。她每每帮他擦拭脸的时候总是心里窃窃，小心翼翼。可那段他昏睡的时间里，时常梦呓着一个女子的名字——苏寰。

素以在山林居住许久，每天日出时便喜欢去山巅之上带着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留给她的一只永久含墨的毛笔和几张用自己长发变换出来的白纸去写生。

月霖没醒之时，她不敢再随意出门，每日便坐在木椅上为他作画。她喜欢他沉睡时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眼皮下留出一道阴影，精致的五官上还有未脱去的稚气。

可她又开始担心她的样貌，担心等在他醒来会不会见到长的如怪物一般的自己时，大声尖叫然后离开。

可是月霖醒来的时候，他忘了自己是谁也看不见素以的样貌。

她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内心显得格外的矛盾。但月霖几次要辞别都被素以拦了下来。

她是妖每日只需采些露水而食便可以养活自己，但是月霖不同，所以素以打算在草屋的附近都种上一些菜苗，平日里自己在用法术捕一些野兔。

他在这里住久了也摸透了这里的路，不知从何时学会烹的一手好茶，常常坐在田间地头煮茶，给她讲故事——那些由他脑海之中零星的记性拼接而成的。

她喜欢在不太累的时候拿住纸笔画他的样子。

“我想看素以画的我。”

“我也想看素以。”

他那时离弱冠都还有几年但是言语之中却带着一种熟练老诚了感觉。

月霖并没有因为自己失明而自暴自弃，只是遗憾他看不到她。

素以却害怕他看到自己，通常这个时候她会安慰他：“你会好起来的。”

可那一天她却说：“我将自己的容貌画在纸上送给你如此你一好起来就能看到我了。”

还记得苏寰吗？素以最后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勾勒的是她的样貌。

“最后呢？”

郭生眼角微红，眼泪在眼角盘桓。他依旧面无表情可此时内心早就风起云涌。

“最后素以来找了我。”

长安缓缓抚摸着那本有些泛黄的书。

素以终有一天如大梦初醒一般知道她和月霖从来不是一路人，他就算失忆了却依旧忘不了苏寰。

可是苏寰死了，死在了她嫁进宋家第二天。

素以是偷偷跑去人间的时候知道的。她看过苏寰的画像，那张倾城的脸嫣然一笑之间溢满了似水的柔情。

她越看那画像心里便越发自卑。

苏寰那么美自己拿什么跟她比？素以在乎月霖在乎到他说的每一句都会小心翼翼放在心里。

她想如果自己变成苏寰，等着醒来看到自己的时候，心中至少不会有失落。

长安当时还是山中的神，她答应了她的要求改了她的容貌，还让月霖重见光明。

只是所有美好，只能持续三个月。并且在三月之后你们都不会再记得。

素以用半生的修为跟长安换了一段飘渺的爱情。

“你不是问我最后素以去了哪里吗？”

长安翻开《纳灵》的最后一页那是素以画的月霖，是他闭着眼睛在田间地头烹茶的样子。

茶舍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浇熄了火一般的地面，吐出阵阵烟雾。在岁月流中之中，这山间树下唯一不变的就是这白雾。

郭生的脑海之中似乎拂过了一个女子模糊的背影，他突然心如绞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画你吗？”

“我是书妖，把你画在纸上就等于把你藏在了心里。”

女子拿着一只笔回眸之时，他看清楚笑颜如花的她，那是苏寰的脸。

“怎么样，你记起来了吗？”

长安看着脸色苍白的郭生，神情有些激动。郭生其实就是当年的朔月霖而素以就是那本《纳灵》。

等着他的心绪彻底平复之后，长安再问他：“你可还记得素以？”

他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现过一样。

“那可还记得，长安？”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嘴角多了一丝久违的笑，还以为这白衣女子在跟他开玩笑。

“你不就在这里吗？”

她突然侧脸，眼中微红不再看他。

“想知道月霖和素以之后的故事，你明日在来吧。”

语罢，她便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