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霞鸾堕

桃花灼灼，蓊蔚洇润，芳菲十里若仙境。

彩萤本是一只依附于桃树上的毛毛虫，整日事情除了吃就是睡，不过她还总抱怨着，何时能够长成蝴蝶，飞出这的林子。

人不可能不劳而获，妖亦如此，因为知道这一点，彩萤就拖着肥胖笨重的身体在树枝上打滚儿翻跟头玩，尽量多吃些树叶好吐丝作茧。

“你若再吃下去，这树枝，早晚被你压折了。”

周围传来一阵陌生的男声，温润如暖阳，且富有柔情的意味。

彩萤好奇地扭着橘黄色的头打量着周围，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相比是修炼成精的妖，彩萤曾听一些鸟雀们说过，万物皆有灵性，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幻化人形。

然而，没回过神来的彩萤被人轻松捏起。

“啊……放开我！”它一边挣扎着，一边指责他，“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有本事……有本事等我长大了跟你单挑！”

虽不知他是个什么来历，但彩萤不想轻易示弱。

“好啊，便让你这小东西知道什么叫天，什么叫地。”

他一把手把它扔到一边，看着它轻蔑地笑着。

“哼！”彩萤扭着橘黄色的头瞥了他一眼，却发现这个男子长得十分俊美，眉清目秀，轻轻一笑便觉得温文儒雅。

虽然长得好看，却也是个伪君子，不看也罢。

虽这样想着，彩萤却不知不觉看见他的衣服。

“哈哈哈哈……”它伸出蒜苗般的小手指着他狂笑起来，仰过身子在地上打着滚儿。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也觉得他肯定脸都变黑了，因为声音带着严厉的责问。

很冷，冷出了一身汗。

但它还是不屑地说了出来，“大男人花衣裳，和你很配哦！”

说完它就跳将着身子一曲一折地爬上了树。

百年后。

这里的桃林依旧茂盛不衰，桃花常开不败，依旧引得彩蝶蜂儿争相抢那美艳桃花里的琼浆玉液。

这里的桃树基本都有着上百的年岁，花蜜自是修炼的圣品，所以经常有虫类到此。

可彩萤从不喝一口，即使一张嘴就能够到。

一是怕修炼的妖气变得浑浊，二是不想让那个桃花精（修炼了几千年的老桃树，周围的桃树都是他的分肢，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抓到一点把柄，被说什么“你是因为喝了桃花蜜才打败我之类的借口”。

今天到了破茧的日子了，想想自己在踊里浑浑噩噩地度过百年，彩萤就觉得委屈。

凭什么我非得到变成蝴蝶的时候才能成妖啊！这是对懒人的惩罚吗？！

它用头撞着踊口那薄弱的壁，慢慢破出了头，抬起前腿朝前伸出，巴拉着望着周围，用纤细的两条前腿撑起肚子，身子挤着缺口慢慢蹭上来。

“噗”地一声，它等着风将它羸弱的身体吹动，振开了五彩斑斓的翅膀。

在它刚刚飞跃而出的那一刻，只觉得一团光亮围绕在自己周围，忽而昏死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正发现自己底下软绵绵的，像水似的又软又凉很舒服，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身上正穿着和翅膀一般绚丽多彩的粉色群衣，薄薄的纱裙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看到几朵水绣的桃花映在上面。

再从水洼里照着自己的脸，桃花般的容颜勾引风尘，极美的眼像蝴蝶般灵动，粉嫩的唇若初开的桃花花瓣晶莹可爱，粉扑扑的脸像是盛开的桃花。

她极不满意，不像是蝴蝶，却更像是那桃花精给整容了一般。

她却忘了它曾是整日吃桃树喝桃树的，继承了桃花的一部分特征 。

修成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个桃花精算账！

彩萤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冲着不远处那棵大桃树冲过去，又粗又大还有“专属”标记，没错了，确认目标，连打带踹。

“你给我出来！别多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她气喘呼呼地掐着腰瞪眼看着桃树。

“咦……啊！？”似曾相识的情景又重新展现，她现在正被那桃树树枝吊起来了。

彩萤不服气地挣扎着，想咬却咬不到。

“一大早就乱嚷嚷什么？”

熟悉的声音，温润如玉。

他换了一身淡粉色袍子，白玉腰带束着身子，依旧是桃花眼桃花面，一脸儒雅。

最重要的一点是——还是这么没礼貌，动不动就把人吊起来。

“喂！你、我、我修成人形了！”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词汇想好好羞辱他一番，此时见到了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哦？然后呢？”他轻挑着眉，微抬颔看着她。

虽说眼睛像是在笑，但嘲笑更为贴切些，此时彩萤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她将头扭到一边，嚷道:“那是不是该遵守百年前的约定？”

这次，换他笑她了。

他笑得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可能他就是天生一副欠扁的脸，看见他笑就忍不住要揍她。

笑罢，指着面红耳赤的彩萤道:“你仅仅初成人形就大言不惭，真是愚蠢至极。”

这句话马上激怒了彩萤，蝴蝶不展翅你以为我树叶呢？！手中凝聚一丝灵气，化作一只只毛毛虫不断啃咬着树枝，趁机翻身从束缚中挣脱。

“有趣，都成蝴蝶了，法术还是毛毛虫的模子，那我就陪你这个假蝴蝶玩玩。”话毕，他一跃而起打了个手诀朝她攻去。

彩萤不傻，知道硬抗是自寻死路，马上升高躲着凌厉的法术，挥起袖子朝那人手边扔去几个光球。果然，他迅速收回法力变作法盾，光球触及的那刻迅速爆裂开，化作迷乱的粉末遮蔽了他的视线。

上当了！利用顺风提快自己的身法转到他身后，单手兰状，迅速掐一枝桃枝化作玉簪朝他身后插去。他几经磨砺方修炼如此地步，怎会轻易被她暗算？反手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就让她安静了下来。

“啊……别！”手上传来一阵酸痛感，如今完全被他钳制住了。

“你输了，怎么办？”

“你还想怎么办？我都被你羞辱过了！”

“你法术不济，与我何干？”

“嫁我。”他拉着彩萤的手把她一翻揽入怀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彩萤此刻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左瞅瞅又瞅瞅。

过了半晌，她答“愿赌服输。”

她不知不觉地已经慢慢喜欢是他了，桃花面容带春风，给人阳光般的温暖。

虽然说话显得痞里痞气的，但是却很会疼人，她在修炼的时候还经常喂她吃灵性多的叶子，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满是疼爱。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的相公，叫桃曳。”他一字一顿地说，眼送秋波传柔情，温柔话语沁心间。

赤红似玛瑙般夺目的嫁衣，金丝缠绕的凤冠华丽赛人间后，粉眸柔情丹唇轻启，手足举止间更比大家闺秀。她甜甜地笑着，幸福地望着他。

他本就穿些奇怪的衣服，到如今穿这一身红却显得格外顺眼，显得更加英俊玄朗，温婉尔雅了，尤其一双俊眼更显奕奕。

“想想我这么美的妖就要嫁给你这资质平平的桃曳了，你有没有感到荣幸呢？”

“没有！但是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哦……是女妖。”

“你呀！到底见过多少女子？”她突然变慌了，跑到他跟前用力一踩。

“唉，还没过门你就吃醋了，还打我！真是泼妇！”

“你、说、谁、泼、妇？”

两人打闹着围着大堂转，待到累了全都倒在床上一睡不起。

“明天不到晌午别叫我！”她闭着眼嚷了一句，翻了个身扑进被子里。

他无奈地望了她这个懒虫一眼，紧靠着躺在她旁边。

晨起，彩萤被一股香气吸引，使劲嗅着味道的来源。

没注意周围，一头撞门上。她揉着脑袋，顺着门缝朝外看。桃曳正坐在那边的石桌上喝什么东西，闻起来挺香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趁其不备朝他肩膀一拍。

“哈……额、真没趣！”只见桃曳只是扭过头白了一眼她的行为，彩萤便无趣地坐他旁边。她托着腮看着桃曳手不紧不慢地从瓷杯里倒出一杯橙色半透明的液体，就即闻到花蜜的香甜味儿。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桃曳一口一口地喝，伸出手。他也给她倒了一杯，彩萤一饮而尽，顿时感觉嘴里满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有一股子醉人的香味儿，喉咙清爽通畅，肚子里暖暖的，想是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你不是从不喝吗？”

“你是说、这是？”

“自是你从不碰的那桃花花蜜酿成的酒。”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这“酒”真好喝……”她忽然傻笑着，自己倒了一杯饮下。

桃曳只是望着她发笑。

远处，寒气逼人。

彩萤浑然不知，依然饮着 一杯、两杯、三杯

“我跟你走…莫要伤她。”

“煮熟的鸭子还能飞吗？不过……”

模模糊糊的话，充斥着脑海，待彩萤醒来时已经不记得了醉时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了，便施个清新明目的法诀。

“怎么……回事？”她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的凝聚，甚至连游走的灵气都察觉不到。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慌了神。喃喃着:“不会的……不是他……”

“桃曳，桃曳！”她试探性地叫着，没有丝毫应答，她跑出门外大叫着，没有任何回答。

她等了整整一天，才明白了，原来是桃曳，拿走了她的内丹。

桃林里除了桃曳根本没几个能够跟她一样可以修炼成人的妖怪，自己昏迷的时候又无旁人。

“不是……不是！”彩萤猛的大叫起来，澄澈的目光逐渐浑浊，还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为什么骗我……”她瑟瑟地发抖，用力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起来。

“我恨你，桃曳。”

二十年弹指一瞬，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彩萤成了村姑般的模样，粗布麻衣，落魄不堪，每日靠着些野果充饥。

一日，彩萤照常从河边洗衣回来，当她看到远处的背影时，扔了筐子就跑了过去。她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瞪着他，一时咂舌。

“我……回来了。”

她听得厌烦，听的作呕，那俗套的语言和温润的语气，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呵，你把我孤身一人扔下这桃林二十年，可知我度日如年，日日艰辛？如今跑到此处作甚？是来赎罪的吗？”

“彩萤……你莫不要说话这么刻薄，我……一定会用我下辈子补偿你的。”

“刻薄？补偿？真好笑，若是当年我必定信了，可惜如今我已看穿你的花言巧语了，你认为还有用吗？”

“若说补偿……”她忽然低下眸子，慢慢靠近了他，甜甜地一笑。他欣喜地要开口时，一把匕首已插进了他的胸口。

“这便是——补偿。”她悲哀地望着他，即使那么恨，还是那么爱。眼睛的泪在打着转儿，狠狠地抿着嘴唇看他。

“为什么？”他震惊地看着匕首周围不断喷涌的殷红的血，望着她。

“你夺了我的内丹，还好意思问我为何？”

“那日……有一个……不、不是、是我对不起你，你把我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

他凝聚法力于掌心，化一颗极为夺目的赤红色内丹。这是他的内丹，修炼千年的结果。

“给……你。”他微弱地说着。

“我不要！”

她终于崩溃了，即使她知道他负了他，他连死的时候都不肯放过她的心。

彩萤已然失了魂，纵然她报了仇，杀了桃曳。

她不知道，那时来了一个道法高强的半仙，虽身为半仙却心术不正，靠吸收妖魔内丹修炼。

桃曳知道他敌不过他，便偷偷拿了彩萤的内丹求他放过彩萤。

二十年后他偷回内丹，从牢笼里逃了出来。

他不想解释，只是怕彩萤内疚。

她知自己孤独二十载，殊不知他深陷地狱被折磨了二十载。

百余年后，桃花灼灼，蓊蔚洇润，花香十里。彩蝶翩翩，欲舞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