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半

我沿着楼梯缓缓向上走，每一次落地都有沉重的脚步声，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将我的影子拉长。我停住，面前的楼牌上写着醒目的“2”，我在门前伫立许久，眼前的黑暗渐浓，一张惨败肿胀的脸凸显出来，微微笑着，不若当时好看，她说，你终于来了。然后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一双眼狰狞到流血。

我拼命挣扎，醒来身上已满是汗水。记不得这是我第几次梦见小媛，她住在二楼，仿佛和我不在一个时空里。

现在很多人喜欢谈起初恋，我的初恋是在十二岁，如果，那个也能算作初恋的话。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可到底是如何的模样，记忆里早已辨认不清，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供我在想起的时候微微叹息。

那时候我们统一住在爸爸妈妈工作的家属楼里，某一日天气很好，我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楼下轰隆隆开来一辆卡车，原来是我们这栋楼的二楼又新搬来一家人。那个姑娘小步跟在爸爸妈妈后面，瘦瘦的，文文弱弱的，突然她一抬头，看见了三楼阳台上正在观望的我，怯生生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我记了很多年，甚至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都会想，是不是那一天的阳光太耀眼，所以才模糊了她的轮廓，让我在思念里想不起她的模样。

后来我知道她有一个如她本人一样文弱的名字，叫小媛，她家里是外地的，又比较认生，所以家属楼里的孩子们总是排挤她，玩游戏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带她一起。

而我，怎么说呢，只能说当时太年轻不懂得感情，毕竟不想一同被小伙伴抛弃。看见她一个人孤单，也只是多看几眼，或者在闲下来的时候主动和她说几句话，从家里面带好吃的塞给她。

她还是那么文静，只会笑一下，说一句“谢谢哥哥”，然后继续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发呆或者看书。

真正出事是在她搬过来大概半年以后。我们这里虽然不算是农村，但勉强算是城乡结合部，往后走不远就有一条河，河水很深很急，一般来说，爸爸妈妈都会叮嘱孩子们不要往河边去，可孩子们一般不会乖乖听话，每次一下雨，河水上涨的时候，就会有许多孩子去河边摸鱼，从来没有谁出过事，于是神经渐渐麻痹，大家都以为那很安全。

那一天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河水涨得很厉害，大家八成是觉得无聊，把注意打到了小媛身上。那一天我刚好不在，关于整件事情的始末，是一个玩得很好的伙伴告诉我的。

他们告诉小媛，河里有很多鱼，可以捞上来给她妈妈炖汤喝，还说我们一直在这里，很安全的。小媛的妈妈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小媛孝顺，大概也是那时候年纪太小思想简单，小媛下了河。

由于水流湍急，平静的河面下其实已经打起了漩涡。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据说当时没有一个人救她，大家看她在水里挣扎，好像看一场笑话，一直到水面上的泡泡慢慢变小变少，他们方才慌了神，几个游泳比较好的男生赶忙下去捞人，却已经找不见她的尸体。

于是几个人订立了攻守同盟，谁也不向家里提出这件事，如果有人问，就一概回答不知道。

小媛的父母回到家，找了她好多天，可是一直杳无音信，似乎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后来我时常想，如果那一天我在，是不是小媛就不会死，可是如果那一天我真的在，我就会跳下去救她吗？就像我知道了她的死因，不也还是没有勇气去告诉小媛的爸爸妈妈，他们的女儿，就在后山的河里。

无休止的愧疚。

小媛的爸爸妈妈在两个月以后搬走了，她妈妈的头发已经差不多退尽了黑色，似乎病得更加严重，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微微的喘息。

两个月以后，楼里的一个叔叔在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把胳膊压进机器，从此成了残疾人。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怪事，不是今天那个老太太岁数大了摔了一跤摔断了脚踝，就是这个大爷下楼梯的时候滚下去了，有人窃窃私语说是小鬼推的。于是大人们纷纷认为是这栋楼的风水不好，便请了个法师来看。

那个里面穿着牛仔裤外面套着大黄袍的法师蹦蹦跳跳好一会，烧了几张纸这事就算了了。

那时我们还都太小，具体的事件已记不清，只记得那场法事过后楼里确实消停了一阵儿，那时我们都已经差不多忘了小媛这件事情。

某一天我们再一次下河摸鱼，为首的男孩是我们当中年岁最大的也是最强壮的，名如其人，叫虎子。那一天我在岸上的一块高地整理装鱼的用具，虎子他们在河里游泳，从我的角度，刚好可以差不多俯瞰到河里的情景。只看见虎子像一条鱼一样灵活，而他身后一团黑影也是寸步不离。

那黑影，像是一团水草，又好像是什么不知名的生物，我凝神看了许久，蓦然在那一摊黑里看到一张发白的脸。忙跳起来冲水里喊:“快上岸，快上岸！！！水里有东西！！！”

几个小伙伴先是愣神，然后猛地调转方向往回游，虎子大约游得有点远，慢慢地体力不支，我站在岸上，好像丧失了神智一样，呆呆看着虎子扑腾里几下，然后缓慢沉下去。

水中的那一张脸，疑似故人。

终于东窗事发，小媛的事情被大人们知道了，赶忙找人来捞，却只在一个拐角处捞到了虎子的尸体，脚踝上缠着一缕黏腻的头发，小媛的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

无奈，大人们只好把她曾经住过的屋子打扫了一下，然后请法师又一次做法，把屋子封了，据说把小媛的怨念也提出来封在里面，从此以后不再住人。

那房子很诡异，我们都尽量避免晚上出去，每次一路过二楼的门，即使门关的死死的，可还是可以感觉到从脚底往上腾起的寒意。

那里面关押着小媛无尽的怨念，她的孤独和恨意。

从那以后似乎就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只是有的时候我晚上回家路过那里，似乎还能听见女孩的哭喊声，偶尔一抬眼，还能在走廊里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眨眼就又不见了，仿佛幻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