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

孙老头睡了一个美美的觉，今年他已经七十了，过几天就是他生日。

“老婆子，跟你讲啊，这是我睡得最美的梦了，老小带着他儿子回来看咱们了！”

老孙头嘴里的老小是他的小儿子孙得意，就像名字一样，如今的孙得意生活很是风光得意，已经当了某大学的教授，手下桃李万千，他的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一家人住上别墅，锦衣玉食。

孙老头想他们，已经两年没回来了，之前是因为工作没能带孙子回来，这一年，会不会来呢，还记得我生日吗？

孙老头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抽起了烟。

面前是一排杏树，再往前是他的小园子，院子里有玉米，韭菜，草莓，葱和黄瓜，反正自给自足都是可以的。

儿子们也会打钱过来，所以老孙吃喝不愁。

他拿着烟袋子瞥了老婆子一眼，她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打着蒲扇纳凉。

“天又不热，老婆子你一个劲儿扇啥，如果老小真回来该多好。”

“老小忙，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婆子又扇起了扇子。

缓缓地，一阵一阵，孙老头只感觉到门口迎面吹来的凉风，“这多凉快，不然你坐这儿。”

老婆子摇摇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了。

“你咋不做饭呐？”

“我就不做。”

“你懒死。”

“你做。”

孙老头妥协，“我做就我做。”

“你咋不吃？”

“吃了。”

“吃这么少？跟没吃一样。”

“你老花眼，我吃的不少了。”

孙老头眼睛花，花到几乎啥也看不见，但他就是感觉筷子没动。

下午大儿子来了，给他们拿了馒头还有肉，进冰箱里。

“我们吃不了那么多，你再拿回去点。”大儿子忽然抬头看了孙老头一眼，“爹，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和你娘吃不了，每次都拿那么多。你娘都不咋吃，今中午的饭也没咋动，老了，吃饭少了。”孙老头感慨。

大儿子顿时睁圆了眼睛，然后缓下表情，若有所思，点点头，“你先吃着就是，我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说罢走了。

孙老头回头冲偏屋走出来的老婆子道，“大儿子刚走，又拿了些吃的。”

老婆子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笑，有种欣慰。

孙老头觉得老婆子不如以前那么爱讲话了。

这时候，听见话的大儿子才走到院子里，猛一回头，并没见到娘。

毕竟，怎么可能，她早就在一个月前，脑血栓突发，死了。

大儿子吓得忙走出门，打算找医生来给孙老头看看，他觉得这是爹想娘想疯了。

当时知道娘的死讯，孙老头哭了一天一夜，然后大病不起，这病刚好，怎么醒了就见了去世的娘？

孙老头给老婆子梳头，孙老头给老婆子洗衣服，孙老头拿着镰刀割韭菜给老婆子包饺子，孙老头训她不怕着凉还老扇蒲扇。

医生来看他，孙老头不高兴，“这是啥意思啊，老大，我又没病没灾的，看医生干什么？”

“老婆子，你倒给我说一句，我身体好着呢，脑袋也没毛病。”

医生拉着老大，老二也来了，急的不行，一直想告诉孙老头啥，被老大拦着，摇头，最后没说。

“说咱爹这是想咱妈想的呢。”老大等医生走了以后，和老二说。

俩人就看着孙老头一个人生气，对着空气一直叨咕，很不满的怨着：“我又没病，老婆子，我没病他们这俩，你说说，熊孩子，给我请医生是啥意思。”

老大老二就决定瞒着他，防止刺激到。

一次又在门口坐着，隔壁邻居过来问好，便看见诡异的一幕，老头子拿着把木头梳子一直在半空中梳，就像他家老婆子还在世那样，满头的白发下一张脸皱皱着，有点不开心一样。

“孙老头，你干嘛呢？”王老头问。

这时候孙老头顺着声音转头看了他一眼，大体知道他是惊讶的神情，“你这王老头，眼睛比我还花呢，这不给老婆子梳头嘛，这老婆子，一辈子了连个头都不会梳。”

手下的动作不停，别说他花了眼，就算闭着眼，他也能给她照样梳好。

王老头吓一跳，“这，这没人啊。”

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村里的人都知道老婆子死了，孙老头大病了一个月，这好不容易醒了，猜想是太过于想念老婆子了吧。

回了家，把这事儿一说，都惊讶了，纷纷感慨着。

“孙老头这么珍惜他老伴，可惜了啊，孙老婆走的这么早。”

“听说以前孙老婆从外省来的，衣衫褴褛的，孙老头是队里的会计，一次忘大队里送资料时看见她，后来领回家，俩人朝夕相处就很好了。文化大革命那一阵子，孙老头被批斗，老婆子就心疼的不行，不吃不喝的，还四处求人，天天给他偷拿粮食，灾荒那次也是，老婆子自己不吃也得给孙老头吃。但孙老婆子从来不会梳辫子，梳头发梳了一辈子，几乎都是孙老头给她梳的，老婆子还喜欢坐在门口长廊那儿扇蒲扇，老头子从年轻时就一直训她，怕她感冒，其实每次倒也没啥大事儿。”

“哎~”众人均长叹了口气。

“可爷爷，我也看见了。”同他一起路过的小孙女天真无邪的说，“奶奶在那儿呢。”

王老头家的人陡然吓了一跳，王老头惊恐道：“啥，哪儿呢？”

“不过没在他前面让他梳头啊，在孙爷爷的后边呀，还一个劲儿的哭呢。”

……

当天晚上，小儿子也来了，老大老二告诉了他这件事儿，老小就觉得父亲活不长久了，带着孙老头的孙子也来了。

但是等到赶到家里，老人的尸体已经有点发凉了。

从椅子上摔下来的，应该是没有站稳，后脑勺着地，有血冒出来，在地上干结，成了褐红色。

老人的手紧握着什么，掰开一看，是曾经他为她买的发夹。

老小泪流满面，“来晚了啊父亲，儿子不孝！”

他跪倒在尸体前。

什么晚了呢，还是一直都晚了。

“你的头发还是这么好，怎么还有黑头发，你看我的早就白了，你以后可不能比我早去，早的话就要带上我，哎对了，早前给你买的那个发夹还有，给你找找带上吧。”孙老头给她梳着头喋喋不休。

老婆子拧头朝他笑笑，泪从脸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