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畅想曲

苏锦的意识从冰冷的昏睡中渐渐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个金属的大花洒，她的身体浸泡在沐浴液堆起的厚重的泡沫里，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万籁寂无声。

她这才意识到她是睡在了盥洗室的浴缸里。

四肢已经麻木，苏锦扑腾了一下从浴缸里挣扎起身，她迷茫地看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对面挂在墙上的镜子里。

镜子里的人，面容苍白，一双大眼睛显得空洞无神，她用手摸了摸自己凹进去的面颊，一双清秀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

随手披了件浴袍，苏锦赤着双脚走出了盥洗室。

穿过客厅，走进卧房，房间里的摆设一尘不染。

杏色的床头柜上插着一束淡紫色的鲜花，苏锦忍不住俯下身用鼻子嗅了一嗅。

很特别的香气，淡淡的芬芳，苏锦喜欢这种味道。

目光顺着鲜花上移，旁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金色的挂牌，苏锦把它拿在手里，看见上边用黑字写着——我叫苏锦，我患有健忘症，如果您碰到走丢的我请联系万天晨，地址：中山东路53号千绣万锦水族馆。

苏锦。

说的是我吗？

她紧抿着唇，使劲地想在记忆中搜寻出什么来，可是，只要她一强迫自己去回忆，脑袋里就像是有人在拿着榔头往里面敲钉子，痛的撕心裂肺。

万天晨，又是谁？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苏锦穿了一条中袖的红色齐膝连衣裙，她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这条裙子，穿上刚刚合身。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让人有些眩晕的感觉。四周喇叭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苏锦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拨开人群向前走。

她的脖子里挂着那个金色小牌，她要到中山东路53号水族馆去。

经过一个海鲜市场的时候，门口一个围着黑色挂脖围裙的男人正在卖鱼。

他从拥挤的鱼群中捞出一条鱼摁在桌板上，抡圆了刀背猛击鱼头，然后一边扭过头来笑着和顾客攀谈，一边还有精力将鱼浸到水里驾轻就熟地刮完鳞片。

“蹭蹭蹭”的声音，听着有些磨牙，苏锦看见那鱼还在男人的手里时不时地扑楞一下。

苏锦觉得有些反胃，看着被宰的鱼，脑海里突然有无数个碎片闪现。

她突然记起万天晨的模样来。

模糊的意识里她看见万天晨长身玉立地站在一个鱼缸前面，一边洒着鱼食，一边惬意地看着水中争先恐后来吃食的鱼儿。

他是养鱼的，他喜欢金鱼。

万天晨是他的丈夫。

阳光好像更毒了一些，苏锦觉得喉咙里好像有把火在烧。

穿过市场，拐过路口，一台冰柜救世主一样地出现在苏锦的眼前。

苏锦过去买水喝的时候，烟酒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吵得正凶。

男人埋怨女人记错了帐目，女人埋怨男人整天在外边瞎混。

“天天不着家，你说，你是不是在外边有狐狸精了？！”

“有个屁，我那是应酬！你能懂个什么？连个账都记不明白！”

“开个烟酒摊你能应酬出什么来，怎么着，你现在是嫌弃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不想过早说，离婚！”

“你……”

两个人吵得如火如荼，苏锦走到门口有气无力地说：“我想买两瓶矿泉水。”

她的需求显然没有被顾及到。渴得有点发晕，所以苏锦自己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水，然后自觉地把钱放在了比较明显的位置。

咕咚咕咚，一口气一瓶水，汗流了满身的苏锦终于缓过劲来。

“有什么好吵的呢？！”苏锦一边走，一边想：“这世间有几个男人不偷腥的？”

斯文如万天晨，不也在外边找过情人吗？

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哪个不是情坚意笃地说要陪着对方白头终老？然而最怕的是随着时间的冲刷流逝，你甚至已经记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对对方没了兴趣。

那个总爱穿着清丽的旗袍，却涂着大红色嘴唇的女人就是在她和万天晨彼此都对对方有点视觉疲劳的时候出现的。

这个女人和万天晨在酒店约会，被苏锦捉奸在床。

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吼怒骂，苏锦只是淡淡地对惊诧的万天晨说：“滋味怎么样？这么一个小巧精致的女人怎么着也得够你爽几次的吧，怎么，下次打算换什么类型的？”

苏锦想，她真是聪明，当时说的这一番话不仅让脸薄的万天晨红了脸，肯定也让床上的那个女人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自打那次在她面前出了丑，万天晨就老实规矩了很多，对苏锦更是好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毕竟，他们两个是有感情基础的，苏锦断定万天晨不会轻易跟自己离婚。

一路行走，一路捡拾记忆，苏锦的过去像是滋生在鱼骨周围的肉，渐渐丰满成了整条鲜美的鱼。

但是，她还是觉得渴。

她又买了两瓶水，一瓶水是自己的，还有一瓶苏打水买给万天晨。

当她出现在“千绣万锦”门口，对着店里的万天晨一脸浅笑的时候，万天晨脸上起初是惊讶的表情，他没有想到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妻子竟一路从家里走到这里来看他。

很快，喜意在他的眼睛里蓄起，他一脸温柔地看着她，逆光中欣然地朝她走来……

她目睹了悲剧发生的那一刻……

一个买主伏腰起身，正撞上对着吧台的那个观赏架。

一条鱼裹在水里随着跌落的鱼缸一起破碎在地上的过程。

“啪”地清脆的一声响，苏锦的意识瞬间被打散，等意识重新再聚拢的时候，苏锦睁开眼睛，眼前像是蒙上了透明又厚重的障碍物。

一直等万天晨把她身上的玻璃片掀开，她才终于看清楚万天晨的脸，她听见他一脸悲恸地说：“啊，我的金鲫……”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也围过来，惋惜地说：“老板，这，可如何是好？”

躺在地上的她转了转眼珠，她看见“千绣万锦”对面有个烟酒店，里边的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吵架，声音大的整条街都能听见。

她又抬头看了看自己摔下来的地方，观赏架一边是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淡紫色的鲜花，淡淡的香气在四周弥漫开来。

她想动动身体，却再没有力气，目光最终停留在自己的下半身：

……啊，她竟然是一条金鱼。

她不是苏锦，“苏锦”是被她幻想出来的，它只是一条鱼。

一条记忆力非常短促的鱼。

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条耐不住寂寞的金鱼大白天里做的黄粱一梦罢了……

番外

万天晨双手颤抖地把地上这条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金鲫捧在手心，他脸色苍白，口中低低地呢喃：“阿锦，阿锦，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你……”

苏锦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苏锦从酒店里冲出去，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也不管不闻，她神智尽失，不管不顾地冲进门外的车流中……

车祸发生在一瞬间。

万天晨到的时候，苏锦的鲜血已经在路上蜿蜒成了一朵艳丽的花。

苏锦死了，可她不知道他请他的店长来只是因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他请他的店长来帮她布置房间……

他花重金请来术士将苏锦的灵魂封印在他最喜欢的一条金鱼身体里，他把金鱼放在水族馆里最显眼的位置。

他想，阿锦，我这样每天看着你，你还会觉得孤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