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的魂

祥子

第一章 相认

返京回城的第二天，我遇见了祥子。

祥子是和我一块儿去兵团的，几年前的一场山火，祥子被烧死了，我亲手和战友把祥子的骨灰送进了骨灰堂。

我是在海淀镇遇见祥子的。从八大处公园出来往北是个大上坡。我想去北边的植物园再转转，就沿着坡道往上走。我走得慢，眼瞅着前边有个拉煤的背影特熟。这是谁呢，真的像祥子，我和祥子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自懂事起就一起滑冰、游泳、玩耍。他的一举一动，身形模样，我能看不清吗。可是，祥子是我亲手把他送进骨灰堂的啊。我睁大眼睛，抑制住恍惚，紧赶几步，走到那人前面。想看清他到底是不是祥子。我围着那人看，正面

、侧面、左面、右面，那人并不避我，反倒盯着我看，突然，我俩同时一声大喊“祥子（华子）！”华子是我的小名。我再次打量祥子，他额头右上角的癍痕还在，那是我们跟外交部那帮小子打架留下的记号，别的都看不出什么变化，就是觉得消瘦，神情多少有些恍惚。我当时还想，毕竟受了苦了。能够活着回来还不万幸。我问祥子“你怎么回来了？”心想“是我把你送进骨灰堂的吧？你可别记恨我，那是灵堂啊，谁最后都得去那”。心里虽然惊悚，但嘴上还是大大咧咧的说：“祥子，咱哥俩找个地方聊聊？”祥子点头，旁边就一餐馆，我俩进去了。我跟老板说：“来两个菜、两杯酒，找个僻静处，我俩好说话”。老板把我俩引房到房间一角，屏风后边，酒菜很快上来了，我先举杯，“为你回来干杯！”祥子无声，但也举起了酒杯。一口酒下肚，我借着酒劲，向祥子直捅过去：“祥子，你不是烧死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妈的，我是死了，可你们也不能把我丢下不管呀!”

我说，仗着酒劲儿：

“不是把你搁灵堂里了吗？再说，谁死了都一样，都得去那。我们千错万错，就是没把你带回北京来。这不，你倒自己回来了”也仗着我俩是处得最好的发小，我同他你来我往起来：

“祥子，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我缓缓劲儿，抿了口酒，问祥子。

“我就没离开过你！那天我进了灵堂，当时就飘了起来，揪住你的衣服，你就没感觉到？”祥子似有怨气。

“你一直拽着我？”

“是，这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你”，祥子平静的对我说。似乎对自己的格外冷静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放下酒杯，我们俩又互相盯了一会儿，然后举手击掌我们的相认。我觉得手击了一个空，可我仍然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他朗朗的笑声。这使我想起童年时我们一起打下大红枣、捉到大蟋蟀时发出的笑声。

彼此相认之后，我俩又说了几句“秘密话”：

“你究竟死没死？”

“死了”

“死了怎么还能跟着我？”

“我还有魂啊”

“你到底是啥？”

“我是鬼魂啊”。

“这世界上真有鬼魂呀？”

“真有，你看我不就是个证明？”

“那我是不是被你附体啦，你可别吓唬我”。

“你放心吧，在我们这个世界，鬼比人好，人已经死啦，还能做什么恶？万一有有作恶的，下辈子一定会托生成畜生。”

我还不太相信，对祥子说：

“咱俩握握手吧”。

我伸出手，他也伸出，我一握，握了空，心里一惊，问祥子：

“你怎么没手啊？”

祥子笑了：

“我是没有啊，我现在就是一团气，皮囊早没了。”

“为什么啊？”祥子的情形引起了我的极度好奇，尽管感到心中惊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