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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结的案

更新:2020-05-06 13:05:22

    【一】     民国十八年,上海滩,这是件轰动当时的案子。     要说轰动,当然是因为案子够特别。     首先这个案子死了四个人,其实在当时的上海滩,黑帮林立,隔三差五地火拼斧砍,哪次不是死上十来个人,或者当局搞一次类似“飞鹰行动”、“猎狗行动”的,死上几十个政治犯,也是常有的事,为何独独这个案子能令神经麻木不仁的阿拉们津津乐道起来呢?     先看看这...

    【一】
    民国十八年,上海滩,这是件轰动当时的案子。
    要说轰动,当然是因为案子够特别。
    首先这个案子死了四个人,其实在当时的上海滩,黑帮林立,隔三差五地火拼斧砍,哪次不是死上十来个人,或者当局搞一次类似“飞鹰行动”、“猎狗行动”的,死上几十个政治犯,也是常有的事,为何独独这个案子能令神经麻木不仁的阿拉们津津乐道起来呢?
    先看看这四个死者,全是女人,并且全是寡妇,又并且她们死前在同一桌打了半天的麻将,这还不够,她们的死相竟然都一模一样,全是被吊死的。因此有些坊间嚼舌的人认为是上吊自杀,但很快被旁边聪明一些的嚼舌否定了,原因是——“在同一桌麻将台上,不可能四人全输,赢的那家原则上不会自杀。”——相信神探们听了这句充满人性而又逻辑严密的推理,也应感汗颜。
    案子轰动一时很大原因是媒体的推波助澜,这是报纸被发明出来之后对社会的最大贡献。
    负责此案的李探长,是个英武高大的鳏夫,那个战乱的年代,寡妇比鳏夫多,因此,他也算是稀罕物,奇怪的是,这么一个英武高大的稀罕物,竟然名字都不被人记住,看来,探长身份才是他真正价值的体现。李探长是东北人,九一八事变后,家破妻亡,只身逃进关内,一路奔向上海,投靠了个跑码头的同乡,同乡介绍到警察局当了绿头卒,从绿头卒竟然一路干到了探长之位,在完全没有背景依靠的环境下,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况且,他们当时还是生活在英租界里。
    李探长到了第一个现场,据先到的同事介绍,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些杂乱的男人足迹,并且不止一人。死者被吊在客厅中央的吊扇上,由于这个死者体形较胖,风扇已经严重倾斜,可以推断,吊上去的时间不短,至少超过十个小时。
    房间凌乱,可以断定为仓促中翻搜过,包括首饰在内的值钱玩意儿通通失踪,这是一个遭受洗劫的现场。仅凭这点,死者自杀的可能性就很低。听到这里,李探长白了一眼这位介绍情况的小警察,似教似训地说:“你没注意到死者脚下没有椅子一类的垫脚物么?说明她不是自己上吊的,肯定是被人挂上去的。”
    小警察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可怜的他资历还很浅,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大名鼎鼎的神探面前,几乎手足无措。

    李探长扔下他,仔细地观察着已经被放下平躺着的死者,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保养得不错,看来家境和心态都属优质,不似石库门弄堂里那些一脸愁云惨态的刻薄女人。
    女人衣服完整,身上没有明显的淤血,死前应该没有遭受凌辱,起码可以判断凶手是有目的而来,不是那些饥不择食毫无品味的逃难流民。
    李探长特意观察了死者脖子上的绳索,那是一条结实的麻绳,结也打得很专业,是一个被扣死的活结,不容易解开,却越拉越紧——凶手是个有经验的惯犯,至少精于此道。
    看着这条绳子,李探长的眉头也拧出了一个结,这种绳结他很熟悉,日本兵都擅长此道,在东北的时候,他没少见到反绑的乡亲身上触目惊心的绳结。
    到了上海,他曾办过一个无名尸案,那个被扔到黄浦江的死人双手也是被这种绳结反绑的,后来查明是黑帮所为,原来,他们也擅长此结。为此,他萌生过历史学家才会产生的疑问,究竟是唐朝的中国人发明了此结流传到日本?还是民国的中国人从日本兵身上偷了师?最后,他得出了人类学家的答案:绳结,是一种人类共有的暴力美学,作为一种艺术,它应该被全人类所共同拥有。
    小警察给他找来了死者的左邻右居,据询问,他们谁也没有在昨晚听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声响。但对于死者身份的问题,回答则相当踊跃。
    死者名叫张月季,约四十岁,丈夫死于肺结核,留下了一大笔银元,看她生前的招摇劲头,估计这笔银元足够她吃到老死。
    张月季并无生育,家中亲戚也无人知晓,邻居们认为可能是死光了。这年头,死光了亲人是一种幸福,至少晚上能睡囫囵觉。否则总是惦记乡下无法通音讯的亲人,随着新闻里日本兵的推进,惶恐不安。仿佛在田里撒下种子,转眼就收获出一大批日本兵,像蝗虫一般横扫人间。

    其他三个死者依次为:刘玫瑰、管牡丹、陈桂花。
    赌场的伙计称她们为“四朵金花”,背后则称“四块五花肉”。看完其他三个现场之后,李探长对“五花肉”有了新的理解。
    很明显,这四个不同现场发生的命案,应属同一个案子,案发时间大致相同,作案手法极为相近,死者的身份简历也差不多(唯有老公的死因不同,而籍贯都是宁波,共同的乡音可能是她们能够结为金兰的原因),她们甚至身材都几乎一样,如果给尸体遮住脸,李探长甚至会觉得只有一个死人,有人总是捷足先登在下一现场摆好死人等他视察。
    “她们一定结拜过。”虎头在身后突然自言自语说。
    “你说什么?”李探长回头问他的助理。
    “同年同月同日死嘛!”虎头吐吐舌头说。
    “你怎么看?”李探长面无表情,略带严厉地问。
    “不是自杀,这是肯定的。”
    李探长望着他,眼神里的威严斥责气氛越来越浓,把虎头逼视得阵脚大乱,甚至口不择言起来: “一定……一定有凶手……否则就是自杀……显然不是自杀,那凶手一定还在……还活着,我们一定要……要……抓住他。”为了表示抓住凶手的决定,虎头还特意紧握了一下拳头。
    “为什么你肯定凶手还活着?”李探长突然问。
    “这这这,这个很明显嘛,死的都是受害人……”虎头被这个问题搞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如果凶手是四个死者之一呢?”李探长紧追不舍。
    “那……有一个是自杀?她杀了三个人,然后自杀?那是谁呢?”虎头被紧追之下,反倒冷静了下来。
    “刘玫瑰。”李探长很果断地扔出这个名字。
    “为什么是她?”虎头大惑不解,自始至终,他一直跟在李探长身后,李探长看过的每一处地方,他也看了,可是他却一点都没发觉刘玫瑰现场与其他三块五花肉的现场有何特别之处。
    “没看出来?”李探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虎头使劲摇头。
    “真没看出来?”
    “真没。”继续摇头。
    “那你回去再看一遍,”李探长抬腕看看表说,“五点之前能看出来,我升你做班头。”说完大踏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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