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一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红桥街口吃两根油条,在旁边的鲜奶铺买两袋原味酸奶,路过公园嗅到贴梗海棠的馨香,跟晨练的张奶奶问好,一切都无异样。以七天为一个周期,大家都在重复上一周的生活,安然有序。但是今天与往日有点不同的是,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Rita站在门口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我,显然...
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一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红桥街口吃两根油条,在旁边的鲜奶铺买两袋原味酸奶,路过公园嗅到贴梗海棠的馨香,跟晨练的张奶奶问好,一切都无异样。以七天为一个周期,大家都在重复上一周的生活,安然有序。
但是今天与往日有点不同的是,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Rita站在门口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我,显然,她已经等候多时了。"简,这儿有一封你的匿名信哦。"我还没坐下,她递过来一封信。
"哎呀,不过是一封普通的读者来信,没什么特别的。看到你如此浮夸的表情,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像往常一样戏笑Rita随手将信扔进了抽屉。
"你近两年来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各种来路不明的所谓的新生代作家已经快要将你淹没在这个时代潮流里了。简,你一年多没有收到过任何信件,你不觉得这封信或多或少让人感到意外吗?"Rita发挥她一贯的探索精神,层层分析。
"生活不应该存在一些意外吗?这样才有点意思。否则,多枯燥乏味,你看你一天多无聊啊。怎么?就你可以有大批的追随者,我就不可以有一个长情的读者了?"我打趣Rita。
"随你吧,就你会说,我得去修改刚完结的小说了。"Rita蹬着她十厘米的高跟鞋优雅离去,背影婀娜得无懈可击。
我其实也感觉有点奇怪,但是,我今天得从几百篇投稿中挑选出一些优秀的作品,将它们整理分类再发给相应的编辑。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我可没有时间去管其它事。
全部工作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中午叫了一份蛋炒饭简单对付了一下,现在又饿又累。只想赶快回家,青楚一定做好了可口温热的饭菜等着我。完全忘记了那封信。
吃过晚饭,青楚已经帮我放好洗澡水。在浴池里想着青楚对我一直以来周到适宜的照顾,内心很平静安稳。
我和青楚是夫妻。七年前,我独身一人来到这个遥远陌生的城市。住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白天在一家餐馆做纯体力的工作,晚上写一些文章。生活捉襟见肘,举步维艰。
晚上回去的路上经常看见一个男人在天桥上俯望车流马龙的街,似乎在找寻些什么。霓虹穿过街边窸窣摇动的树枝路过长街漫射到天桥上,只剩下一点点残影洒落在他脸庞,看上去,过于寂寥。多次的视线相撞,他必定也注意到我了,对我微笑示意,彼此都没有上前一步。对待很多事情,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留白。
后来我终于换了工作,也就是现在的出版公司。再没经过那条街,没见过他。努力的写很多很多的故事,以此换得一点苟延残喘。没想过还会见面。
他拿着《立交桥上的男人》这篇文章找到了我。"他是一个独行的人,没有风景,没有方向。被寂寞和空虚不停捶打,无处躲藏,最终,他的虚荣,浮华和相陋被清空。但他仍在漂泊。"
青楚说,"我被你兀自戳穿和定义,你应该给予补偿,和我成为朋友。"
"我不曾交过男性朋友,但是可以做你的朋友。"直觉告诉我,我可以和他联系。
后来我们有一次彻夜长谈,他一直在哭泣,放声大哭,不顾扭曲鄙露的面相。他说我让他有信任和释放的感觉。我知道了他是几个大型娱乐场所的老板,常年混迹一些灰色行业,黑白两道都能生存,身经百战但也遍体鳞伤。曾贩毒也吸毒,甚至染过性病。他在来找我之前已卖掉手中所有产业,现在身体健康,是个无业游民。
"我们结婚吧。"我认为和他一起生活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毕竟,我已经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生活太久了。并且,我们都需要这样的模式。
"好,正好我最近在研究美食,需要一个品尝的人。"青楚很赞同。
两人会心一笑。
我们告知那个城市一些相识的人,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仪式。
当天晚上,互道晚安后,他去书房,我去卧室,彼此很默契。以后,一直都是这样。想说话的时候可以跟对方说整个通宵,不想说话的时候,不会被询问打扰。我照常朝九晚五的工作,他做饭做家务,照顾我的生活,在阳台种些花草,有时候出去游玩几天,有时候去陌生或熟悉的女人家里过夜。周末不上班的时候两人会去看场电影或者逛逛公园。我们都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晚上做了个梦,也许梦到的是个人,也许是棵树。轮廓很模糊,不能辨认。
拖着还略显疲惫的身体去上班,一切照常,做了很多工作,明天可以偷闲了。
星期三去上班,一进门又看见Rita那种让人讨厌的笑。"简,又一封你的匿名信哦。"又是十分夸张的语气和0表情。
"你这样看上去完全没范,有粗俗低劣的市侩感觉噢。"打蛇打七寸,攻人攻弱点。我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迅速找出对方要害,一击即中。
Rita故作生气地走后,我忍不住打开了信:一片花瓣。只有一张白合花瓣,有点磨损发黄,但一定是昨晚或者今天早上摘下的,水润饱满,我甚至能看到它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同城快递?我感到疑惑,产生一种久违的不安。急忙拿出前天那封信对比,封面的邮票都是一样的,肯定出自同一个人。打开,
"初一,别来无恙。别猜了,你根本就不认识我,来…来…让我慢慢给你讲个故事:
一个露湿雾茫的早上,一个刚成年的漂亮女孩像往常一样去见她最亲密的朋友,那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帮她做了小熊饼干,从冰箱里拿出两袋酸奶。走在路上的时候忍不住想象她开心吃着饼干,喝完酸奶舔嘴的俏皮可爱样子。她越想越兴奋,走得更快了。实际上,她的开心和伤心全来自那个朋友。她很爱她的那个朋友,一度觉得没有她的日子都是阴天,看不到阳光。
当她见到女孩时,却看见女孩一脸的不悦和忧愁,她心疼地抚摸她的脸,想要像以前一样亲吻安慰她。却被女孩狠心拒绝,朋友很坚决生气地对小女孩说,"我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有喜欢的男生了,他叫秦熙。初一,对不起,你也别闹了。我们都成年了,你应该正常点,别再玩些小孩子的幼稚游戏了。"朋友说完就跑走了,留下那个叫初一的女孩独自对着饼干和酸奶伤心流泪。"
我感到莫大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凉意瞬间从身体各个地方生出,脚底,脊背,头皮……我望向窗外和门外,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我把窗帘,门帘拉上,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什么初一?我叫简叫了十多年了,可是,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哪里出错了呢?努力回想,但是,我只能记忆近十年发生的事:在很多城市流转,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会爱上别人,也不被别人爱上。做过很多工作,饱尝艰辛。七年前终于决定留在这座城市,再也不愿远行,一直喜欢读书,写一些浅薄的文章。直到遇到青楚,真正安定下来。
我很想把这封信撕碎扔掉,但是更不能停止阅读它。
"初一整整伤心了一个星期,每天晚上都在流泪,她很想念朋友,但是朋友拒绝见她。初一写信给她,哀求朋友能见她最后一面,答应只要再见一面从此以后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朋友终于同意了,初一开心得整晚都睡不着。她们约在经常玩耍的海边,两人都喜欢蔚蓝广阔的大海,自由欢快的海风,奇形怪状的贝壳,柔软的泥沙。初一想拉着她的手一起赤脚在沙滩上,在阳光下,迎风奔跑。这片沙地曾留下了她们太多的欢笑。
但是,那个朋友从见面开始一直和初一保持距离,不想走近她,嫌恶的表情。海风在耳边呼啸,初一感觉很刺耳很生气。初一很难过,但又无可奈何。
朋友冷漠地说"初一,我来见你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海浪一层卷起,又一层跌落,不停拍打旁边的礁石,溅起很大的水花。朋友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初一求救的声音,慌忙回头,看见初一在海里挣扎扑腾,她吓坏了,"初一,初一,别怕,我来救你。"她向着初一跑去…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嘭,嘭,嘭…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手心和脚底全被汗液浸湿,头皮一阵一阵强烈的酥麻冷颤,呼吸越来越急促困难,快要窒息了。我用力把信甩在地上,伸脚把它显现出来的文字遮住,告诉自己冷静一点。
像很多年前那样。
我终于想起母亲,想起外婆,想起遍山的野花野草,想起我童年生活的小山村。想起父亲,那个极度暴躁蛮横的男人,酗酒赌博。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醉的时候,输钱的时候,打我,疯狂地打,用那种农村人用来编织背绳的藤条。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也易怒,但还没有这样。我应该从出生就不曾亲近他,我只喜欢仁厚的母亲和慈爱的外婆。十岁时,母亲染病去世,这个世上庇护我的人从此消失,我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也从此他将打我变成一种对生活不满的宣泄,或者打我不代表任何意义。又一个醉酒的晚上,他疯狂地逼迫我叫他一声父亲,我沉默。他伸手连箍我三个耳光,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一滴眼泪。他被这样挑衅的举动彻底激怒,完全失去理智,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摔出家门,额头被剧烈撞击,有些晕厥,脸皮被擦破,沾染到地上的泥沙,锥心的疼。很多很多的血一直往下流,流进我的嘴角,随着吸气专进鼻孔,很腥腻。血迹在地板上不停扩大。我看向他,没有一丝心疼,酒精的作用让他看上去很狰狞,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冷酷残忍的眼神。我很害怕,想要叫他一声父亲,好让这一切停止,但太久太久没有叫他,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能力说出父亲两字。我用尽力气,无法做到。
终于,他咆哮得累了,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十天之后,他的尸体被村民们从床上抬出来。我从外面进来,看见很多人聚集在院子里,开始哭泣,比任何时候哭得都大声,流很多很多的眼泪。旁边的村民心疼地抱着我,"初一的命咋那么苦,母亲才去世不到三年,父亲又煤气中毒死了,留下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所有的人都在安慰我,给我很多糖果,一些钱财。我很开心,只是哭得很厉害。
村民们把他埋在开满野花的山上,我被外婆接到一个很远的镇上生活。走之前,我悄悄将那个刚能塞进煤烟管的沙袋扔进山脚的海里,也将这个村庄发生的一切扔进海里,不再想起。那年我十三岁。
呵,我不禁冷笑一下,有什么值得怕?把脚底的信捡起来。
"初一,你难道还没想起她是谁吗?百合啊,那个你喜欢的人,你最好的朋友。那个跑去救你,才发现你骗她,被你亲手按入水底的百合啊。"我把这封信末尾这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存在手机里,将信装好。
把窗帘,门帘拉开,像往常一样微笑得体地走出去。把两封信塞进碎纸机,看着它成为一堆碎屑,无法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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