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琉璃骨

慕生伸出舌头，细细的舔干净了手腕上不停冒出来的雪白色的血。

那两团影子还在瑟缩着，淡淡的香气还在空气当中弥漫。

她冷哼了一声：“还不肯出来？”

两个一袭红衣的女孩子从暗影里飘了出来，素白的脸上带着两道狰狞的泪痕：“姐姐，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走不出去，投不了胎……”

女孩子的身体都干干瘪瘪的，仿佛只穿着一块空荡荡的红布，血管青郁地纵横在苍白干枯的皮肤上，两人的天灵盖裂开的豁口里面被人心狠手辣地塞满了垢磷。

天灵盖塞磷，堵住了投胎之路，就算成鬼也不得超生。

慕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你们便是近日来失踪的雪妖？为何反被凡人蛊惑成为炼药？”

其中一女孩恨恨道：“那少年本叫姬源，怪那少年生得实在好看，不知从哪学来的迷术，迷得我等落入他的圈套，在新婚之夜取走我等心头血之后还将垢磷填入天灵盖，幸亏这迷香对姐姐没用，可是为何姐姐不杀了那人还任由他取走你的血？”

女孩古怪的看了慕生一眼，一看就是灵力极高的雪妖，刚刚却只是佯装昏迷……

“当然是要看看他拿雪妖之血去干什么。”慕生舔舔唇，随手掐了个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个雪妖便魂飞魄散：“废物……”

青灯摇曳，风拍窗柩。

慕生尾随着那少年来到一处极偏僻的楼阁，高墙间隙中竟生长着艳丽的桃花，一簇簇，在银色的月光中，浸透出妖艳的红色。

推开门，慕生躲在墙后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觉到处都是刺眼的红色，明晃晃的喜气扑面而来，竟跟刚才的喜房打扮一样。

床榻上端庄坐着一名女子，姬源急急地将那盛满着银色血液的瓷碗递到她的嘴边。

少年语气温柔地仿佛在安抚不乖的小孩子：“阿雾，喝了吧，喝了就不痛苦了……”语气蛊惑，神态诡异。

那女子抬起手，接过瓷碗，肤色枯黄暗淡，黑色的尸斑广布。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喜帕被吹了下来，只见一个鸡皮鹤发、垂垂白发的老妇。

尽管如此，姬源的目光还是紧紧黏在她身上，带着爱恋和伤心。

那瓷碗很快见底，老妇忽然抖了一下，摇身一变，变成极美的年轻女孩子。

“阿雾，我会让你永远这么美的……”姬源颤抖着手抚摸上女孩子的两颊，女孩子浅浅的、甜甜的露出一个倾城的笑容。

慕生神色漠然地望着他们，然后转身悄然离去。

1.

是姬源将我认作阿雾的。

少年鬓角整齐的脸，修长的眉斜飞入鬓，他说:“阿雾，随我回家去吧。”

他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跟冬天里雪白的野狐的眼睛很像，同样好看，同样野性不羁。

“阿雾，苦了你了。”

“阿雾，冷的话就靠我近些。”

姬源每句话必带一声阿雾，眼睛里蔓延着真真切切的伤感。

其实他不知道，前一秒阿雾已经失足摔下了悬崖，而下一秒他就伴随着风雪带着一众人马出现在我眼前。

最小的十九皇子也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姬源，自小被过继给了无子的八王爷。

八王爷唯一的女儿阿雾郡主也是不受宠的妾所出，自小被送到雪山下净洗心性。

我准备跳进马车时，回头看了看无边无际的雪山，到处一片冰雪，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心里既茫然又高兴。

“那个妾，还活着吗？”我掀开了帘子，小心翼翼地问。

骑在高马的姬源一愣：“她，早死了。”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当中，紧紧咬着雪白的唇，心底竟然涌出了一丝嗜血的渴望：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就是你渴望的爱情吗？

本生为雪女，无情无欲无心则无伤，以冰雪为食，冰肌雪肤琉璃骨，容颜不老绝艳灼灼，寿命千万岁。

每千年山神献祭之时，便是莲姬当嫁之时。

姐姐是雪女，也是莲姬，是山神的祭祀品。

可她命犯情字，想不可能之事，竟迷恋上了一位凡夫俗子，她跟随着那个人离开了雪山，决绝地，一点也不留恋地。

事实上就是姐姐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妹。

全族上下混乱，指责锋芒全部指向了我，我走到哪都能看到凶狠狰狞的雪女的脸，蛇蝎美人，大概是如此。

不过姐姐还是回来了。

那天夕阳快沉入山后市，姐姐身披霞衣，赤着晶莹剔透的的足站在柔软的雪上，肤光胜雪。

姐姐笑得凄迷美丽，像一朵萎靡的罂粟花。

雪女俱貌美，我与姐姐是双生子，相貌惊人的相似，相貌是雪女中极其罕见的绝美。

姐姐是比我要美的，她右眼底下有一颗泪状的红痣，像一株妖妖娆娆的小花，开得艳丽而张扬。

出嫁那天，我亲手为她束发盘髻，戴上了华丽精巧的凤冠，描眉点胭，雍容华贵的嫁衣，一袭精致的红丝绸上用金丝勾画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

不知道为何，迎娶莲姬的仪式总是按照凡间的礼仪来照做。我隐隐听传闻来说，这山神为得道之前，也是一个凡间练武的俗子，雪女感应天地之灵气而生，冰肌玉骨，对泥胎凡人自然十分鄙夷。

丹霞出袖，山峦染上微醺的红。迎面而来的寒风，高高吹起了姐姐银色束起的长发，像一片落寞连绵的雪。

族人皆是墨黑色的长发，唯独我和姐姐是银如雪的长发。

我却自小用墨柏芷叶子的汁液将头发染成纯粹的墨色。

莲姬都是一头银丝胜雪，右眼处一颗红痣妖娆。

姐姐出嫁了，坐在晃晃悠悠的喜轿里，一看就不舒服。有两位婢女随身伺候，花开是从小服侍姐姐长大的，山神所赐的碧落木着一张脸站在一旁。

三人都要以珍珠帘挡面，以表对山神的敬意。

一支送嫁的队伍仿佛驭风驰行，云絮在周身飞舞，越来越密集的白色云层，穿过一层透明白色的结界，则又是一番新的天地。我竟然感觉到周身寒冷，雪女本不惧冷，可这种冰雪入骨的感觉是十分痛苦的。

红锦万里，万里冰封。

长长的红锦的尽头是一个高台，高台上显眼地站立着一个修长的影子，那应该是山神。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脸上那个薄薄的黑色面具和坚毅的下巴，周身环绕着凌厉杀戮之气。

柔白的手拂开火红色的纱幔时，我的瞳孔猛然一缩，这并不是姐姐。

2.

我被认定是姐姐的同谋。

事实上是我压根什么也不知道，像个傻瓜一样高兴又失望。

我生生疼昏过去，九九八十一鞭，鞭鞭疼痛入骨。

山神有着一双如山鹰锐利冷峻的眸子，像寒冰一样刺入我的肌肤。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残酷至极的话逸出：“既然敢欺骗我，那么就让你来承受你姐姐的罪责。”

他在我的琉璃骨上刻上了罚纹，一生一世都不可改，我是命如蝼蚁的罪人。

我忍不住哀哀地祈求他，跪坐在他的面前，微微扬起尖尖的下巴，漂亮的眼睛像是浸满了水光一样明艳：“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素来以美色惑人为耻，不想我竟然也沦落到如斯地步。

他沉默着望着我，肯定是在想我这样体质弱法力不精的雪女可以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的眼睛很美，是海子蓝的颜色吗？”

他眸子深了几分，眼神竟然有几分松动和温柔。

于是我才知道，山神身有火劫，千年必逢，需饮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雪女的血方可，在此时出生的雪女被选为莲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莲姬吧。

山神薄薄的唇覆盖上来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在他眼里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我还是要去找姐姐，将功补过。

雪女之间又都是感应的，尤其是有并蒂而生的雪女。

下山的时候，我遇到了阿雾。

那个有着和姐姐容颜同样绝美的女孩阿雾，我知道，那是姐姐的后裔，有一模一样妖娆的红痣。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头如丝绸般的黑发。

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在山神殿里受罚十几天，人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阿雾周身的灵力，纯净而微弱，气息倒是干净的很。

阿雾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天真无邪：“你……怎么和我阿雾长得一模一样啊？”

我看着她可爱的皱了一下眉头：“人人都说雪山有雪女，化作美人模样来引诱过路男子，你竟化作我的模样，是在说我的模样是画上的美人相？”

“不，你比画上的美人还美。”

阿雾的笑声跟银铃一般清脆好听：“从来都没有人这般夸过我，我自小就生活在这里。似乎我还有个当王爷的老爹，但从来不关心我的死活……”

“你娘亲呢？”我颤声问。

“哦，她啊……我都想不起来了，应该长得很漂亮，他们都说我像她……”

“他们是谁啊？”

“源哥哥还有些姨娘什么的，他们还说娘亲叫莲花……好俗的名字哦……”

莲花莲花。

姐姐自小身为莲姬，从来没有名字，到了凡间，她还是无法摆脱。

阿雾还在那兀自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红光满面，却忽然被一阵寒风吹得连连倒退，后面是千丈悬崖！

“阿雾！小心！”

我手脚并用扑上去，寒风吹得我的袍子猎猎作响。

我磕倒在悬崖边，只来得及抓住阿雾的几根发丝。

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这绝非是巧合！雪山的雪女恐怕已经发现了阿雾的存在！阿雾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没出现过问题，为何我一来就发生变故？

难道是罚纹？

罚纹刻在骨上，每月发作一次，疼痛深入骨髓，难道还是追踪的功能？

我的目光触及到手上的发丝上，纯粹的墨色，幸好不是银色，不然莲姬的悲剧可能会蔓延到阿雾身上。

突然我愣住，发丝的尾端泛着微微的银色，用力一搓，黑色纷纷掉落，露出了原本面目。

阿雾，竟然是新生的莲姬。

她是人与雪女的混血儿，这样血统却成为了莲姬，我无力地看着事态走向另一个极端。

姬源出现了，可是他想要带回家的人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