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如影随形之四

她怕这些东西，叫我送她到山下安全地带以后，她就不怕了，就抱着我吻了我一下，叫我转回去了。

当时我还很感动，说她大老远的来看我，吊念大伯。

可是她来，却是惊动了村里的祖人，害死了三狗，要不是三狗做了二嫂的替死鬼，说不清那天晚上死的就是我二嫂了。

10

亲朋好友来吊念大伯，一般除了送花圈以外，还要送被子等礼品，也有送包袱纸的。我们家里人自己也要包几百个包袱，七七日之内，逢七都要烧给大伯。

里面用专用黄皮纸折得方方正正的，外面用白纸一包，然后开头就写上“头七化袱”，中间正文写上“故先考某公某某大人收”后面是我们孝子贤孙的落款，“孝子某某具”。

包袱封面，还要写一个“封”字，不然这些纸钱烧了之后，大伯就在那边收不到。

听说，那时三年困难时期，或者有一些不肖者，不懂孝道，舍不得花钱买黄皮纸，就弄虚作假，里面折一些小孩用过的作业纸，或者废旧报纸。

外面用一层白纸一包，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烧给他先人，想唬弄鬼，结果，听村里死去又还魂的人回来说，他先人在那边穷得衣服都破得遮不住丑了，每天靠祈讨过日子。

“好可怜！”二嫂听别人这样一说，眼泪都流下来了，就交代我们说，凡是烧给大伯的包袱，她要一个一个检查，保证合格，并且她自己亲自动手写，把字写得工工整整的，别人写的，她也要认真检查一遍，保证不出差错。

为了保证烧给大伯的纸钱和物品，他老人家收得到，在写包袱时，还要给帮助给大伯抬轿子的抬夫，帮他搬东西的力夫，还有牵引大伯去那边的脚夫等魂鬼，烧一些功夫钱，也就是人力工资。

没有这些魂鬼的帮忙，烧给大伯再多的东西，如后面还要烧给老人家平时穿的衣服，用的被盖，用品，还有纸扎的一栋纸别墅等，他老人家都是收不到的。

所以，二嫂就吩咐大家，凡要求做的环节，都要认真做好，做到位。

后来，听说扎纸扎的给我大伯扎了八个纸美女，烧给我大伯到那边去享用，二嫂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坏了父亲的名节！”

于是，就跑去找扎纸扎的理论。

因为当地有一个习俗，父母大人在世时，勤劳一生，辛苦一生，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没有享受一天好日子，于是他大人辞逝后，后人就哀叹大人，就想方设法对先人进行补偿。

除了前面所说的烧纸钱，物品以外，为了让先人到那边住得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后人还要请专门扎纸扎的，给先人扎纸房子、还有纸马、纸仆人，还有纸扎的金山银山。

那天，道士做斋时，我们兄弟几个穿着孝衣，正在大伯灵前磕头作揖，二嫂就走过来，把我二哥拉到一边，趁锣鼓歇一会功夫，就马上对我二哥说，“你去看看扎纸扎的。”

我二哥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叫我外甥顶替他磕一会儿头，就跟二嫂到了我老屋去看。

两个扎纸扎的，在给大伯扎一重连五的纸房子，还有给前面几辈死去的老人都补扎了纸房子，这都是二嫂交代要做的。

几个纸房子，基本都扎好了。花花绿绿的纸，扎起来的东西还很好看，做工也精细，房子大小比例也合适。

我二哥正在欣赏时，只见二嫂贴着我二哥耳朵，悄悄的对他说，“你看见纸房子里面那么多美女没有？”

我二哥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就说，“看见了。”

二嫂就很严肃的对我二哥说，“听隔壁那个大伯说，是给父亲扎了八个美女送过去，供他老人家在那边享用。”

我二哥一听就笑了，仔细一看，纸房子里面还真有几个纸美女，花花绿绿，漂漂亮亮的。

或坐或站，或仰首赏月，或低头顾盼生情。

二嫂就说，“父亲一生正派厚道，烧这么多美女他老人家，你说他老人家高兴吗？”

我二哥知道是人唬弄鬼的，就没有当真。

可是二嫂就一定要那个扎纸扎的改过来，并说，“父亲在那边，也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誉。”

最后，我二哥见二嫂这么认真，就叫师傅改过来了，改为一群纸男人，在他纸房子门前屋后劳作。

二嫂这才高兴过来。

然后，我二哥就和我一起看纸房子大门上的对联，“日落西山常见面，水流东海不回头。”

“金山银山搬不去，一片真情在人间。”“尽孝劝于父母在，莫待作古成泪人”。

11

看到这里时，我二哥就触景伤情，他就叹了一口气痛苦的说，“父亲在世时，我们都没有好好尽一点孝心，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时，我们都没有给他喂一口热汤，倒一杯热茶。”

想起这些，二哥就又流泪了。并且还说，“父亲在临终前，虽然心里非常牵挂我们，想我们回来，看我们一眼，但是又怕耽搁我们的工作，奄奄一息了，都没有打一个电话，就在父亲临去世的头两天，我们打电话给他，他还在骗我们说他身体很好，叫我们不要牵挂他，说会好的，没有事。”

“现在，斯人已去，我们回来了，却再也听不到他熟悉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他慈祥的面容了，带回来的很多好东西，如北京烤鸭，他老人家却再也尝不到一口了。”

想起这些，二哥就伤心欲绝。我在旁边陪着，看他这么伤心，很受感动，也落了泪，劝他想开一些，说老人迟早都是要走的。

因为二哥，之前从没有真正经历过这些当地习俗，所以，他就对这一切都感到好奇，他也随乡入俗，也当真，每一个环节，每一件事，他都在认真的做着，想以此表达他对大伯的爱戴和思念，尽一点做晚辈应尽的孝道。

二哥二嫂叫扎纸扎的把灵屋那八个大美女改过来以后，当天晚上，大伯趁我们在他棺材旁边睡着以后，隐隐约约的看见他老人家又从棺材里出来了。

黑影子慢慢走到二哥身边，坐在二哥旁边，扶摸着他的头，默默的赞许他，轻轻的说：

“孩子，你们做得好，你父亲一生为人正派，岂能让八个女人坏了名节。纸扎的虽然是假，但是烧到阴间却成真。村里很有一些老人，他们子孙烧给他们的八个美女，终日在老人面前争风吃醋，卖弄风骚，甚至有的还大打出手，已经是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了。”

我们隐隐约约的又听大伯跟我们说，“幸亏你们把女人改为男人了，他们终日在家里门前屋后田地上帮我劳作，我在那边现在家道日上，一日比一日好，我很欣慰。”

听了大伯的话，我们兄弟几个就非常高兴。

只见大伯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村里有些老人，却没有我这么幸福了。”

听了大伯的话，我们在感到欣慰的同时，还大吃一惊，原来在扎纸扎时，那些美女是千万不能再扎过去了。

都说唱道士的是最喜欢唬弄人的，这也是真的。特别是喜欢作弄死者的儿媳妇。

有一个中年道士师傅，听说二嫂的老公是北京一个官儿，她自己又在北京做生意，又是死者抱养过来的，是死者的儿媳妇。听说她平时又很孝顺，见她穿着白孝衣，人也显得更漂亮有韵。

于是几个道士一起就开始合谋作弄她。

一会儿，叫她哭，她就哭，说哭得不够悲惨，她父亲听不到，二嫂就一心一意的嚎啕大哭起来；

又叫她跪，她就跪，叫她起来，她就起来。她刚刚一起来，又喊“跪！”她就手忙脚乱的又跪下去。

等她刚刚跪下去，想跪在地上歇一会儿，没有想到那个道士师傅忍住笑，马上又喊，“起！”二嫂就又慌慌忙忙的爬起来。

如此反复，让旁边看热闹的笑死，也让二嫂忙死累死。

大家都被二嫂的孝心感动了，背后都议论亡者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好儿媳妇。

后来，还是房头一个大伯，实在看不下去就对我二哥说，快把你媳妇拉走，这些道士最喜欢作弄人的。她在这里一个晚上，他们都有话题娱乐她。并说，在灵前磕头作揖多是男人的事。

于是，我二哥就趁道士唱累了休息一会，找个理由把二嫂支走了。二嫂还一本正经的说，“我还没有给父亲磕完头呢。”

我二哥就把她拉到祖堂外面，在回家的巷子里，趁没有人，就抱着她，心疼的说，“你的孝心，大家都看见了，你也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二嫂听见我二哥这样一说，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伤心的说 “我是父亲抱养大的，为了我吃了很多苦，我都知道。我生怕我这个儿媳妇没有做好，让别人笑话我。”

12

因为是回来奔丧，所以他们夫妇这次在家停留时间比较充裕，在治丧期间，碰到很多村里的熟人。

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老人去世，村里的人，不管年龄大小，每天晚上都要到大伯灵前坐一会，陪陪他老人家。

我们就一边分烟、倒茶，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于是，大家就难得的聚在一起，闲聊着天南海北各处的新闻趣事。

我二哥也把在北京看到听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讲给邻居们听。大家就很感鲜新稀奇。

当我二哥听说村支书，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故去时，他很伤心，村支书为我二哥读大学募捐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

让二哥和二嫂感动不已。

第二天早上，二哥二嫂就趁空闲时间，在我大哥和我陪同下，还到村支书坟前去烧了大量纸钱，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表达对他老人家的感谢和怀念。

老人家的坟前都已经长满了青草，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二哥就帮他清理墓前杂草。也给坟包培培土。然后就和我及大哥就坐在墓前说话。

我们坐在他坟前，想起曾经红极一时的大队支书，往事历历在目。他老人家亲自动手带领村民，平地基，制土砖，割茅草，建学校；

那时多少知青青年想包结他，调到学校当老师，但是他不为所动，把那些真正有知识的人，调到学校去教书，顶住不少压力。

有一些当时还是被批斗的臭老九，但是村支书不管他们阶级成份如何，只要他们有知识，工作认真负责就可以了；

村支书看见他自己的儿子不是一块教书的料子，怕他误人子弟，他儿子搞到学校当民办老师没有两年，他就又把他儿子辞退回去了；

为了我二哥能够到北京去读大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为我二哥帮忙募捐，并说，“山村里能考上一个北京的大学生不容易，也是全村人的光荣，如果因为贫困上不起大学，是全村人的耻辱。”

并且每天晚上就到我二哥家里，把他到镇上企业募捐来的每一分钱都给了我大伯，并对我二哥谆谆教诲，叫他以后有出息了不要忘记家乡。

这些话现在还在我二哥耳边回响。

老支书，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个正派高傲、政治觉悟高、心地又很善良的一个人。

没有想到，他当了几十年村支书，把那么大一个村都管理得这样好，却在自己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却放松了管教，任其胡作非为，最终导致儿子因为犯流氓罪强奸女知识青年，而身陷囹圄。

他儿媳妇离婚出走，孙子几成孤儿，远走他乡打工的地步。

我们就想，老支书在临死时，举目无亲，那个心情是何等的凄凉和悲伤。一提起他，大家都一片唏嘘，都感到很遗憾。

“帮我找找他孙子，看在哪里打工，我想帮帮他，叫他到北京去打工。”二哥突然对大哥说。

“好的，我帮助联系一下，一有消息就告诉你。”大哥说，“现在你有能力，应该帮他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们所说的这些话，老支书在坟墓里面听见了；我们在他墓前所做的事情，他老人家也看见了。

当天晚上，我们在大伯棺材旁边睡觉守灵的时候，昏昏沉沉，隐隐约约中，好像看见老支书带着那些早已经故去的村里老人， 就到祖堂来，坐在大伯棺材边陪大伯悄悄说话。

大伯看见大家来灵堂陪他，赶忙从棺材里面出来，给大家问好，分烟倒茶。

然后大家就坐下来闲聊。

村支书就把自己在阴间的情况给在坐的已经作古的老人说了，因为他生前当村支书时为人正派，处事公道，所以到阴间以后，就很受阎王爷的欣赏，被安排到阎王府当了一个小鬼王，负责管理酆都城一小片的工作，相当于阳间一个县长。

他还夸奖我大伯有个好儿子，在京城里当官，听说他这次回来办丧事，一分钱的礼都不收大家的，很正派，很有正气，他在阴间也听村里那些老人说了。很高兴，说应该如此，并且还说二哥前途无量。

村支书这样一夸我二哥，就把我大伯高兴得要死，他嘴里就感恩不尽，“多谢老支书当年为他募捐读书的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儿现在有一点造化，也是老支书当年谆谆教诲的结果。”